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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枯木林(一) ...

  •   待她放开他,李渊白再次为她擦了擦脸:“我走了,不要太牵挂,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
      “好的……”赵可盈抽了抽鼻子,冲他点点头,“你可别忘了,你和我做了约定,不可以死的!若你没有守约回来,我定去枯木林找你!”

      李渊白笑了:“我记住了!若真如此,我在枯木林等你——”

      说完,他捏了把她的鼻子,她对他露出了笑脸。

      他转身离去,和押解队的兄弟们一起穿过了石门。就在这时,女孩突然又上前一步,站在云霄门的风口上冲着走下石阶的他喊道:“渊白哥哥,我希望你以后能和牧姐姐在一起!”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将李渊白定在了原地。他呆呆地发愣,脑中闪过万千思绪。那些思绪像不羁的马群狂奔而过,纷闹喧嚣,但过后除了飘散的烟尘,什么也没留下。李渊白什么也没说,他再次回望,回望身后的城楼石门,石门下女孩小小的身影,以及她身后远处的晴空与石阶路。隐约中,他仿佛在长长的石阶尽头看见了那个他所熟悉的剪影,湛蓝的天空下,衣裙与长发随风摆动。不过眨眼间,那身姿便化作了模糊的光晕消散开去,他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想象。

      他又何尝不想与她双宿双飞?但现在,他只想乞求她从此对他死心。他不仅不能给她幸福,还可能让她身陷动荡与危险,这是他出生起就注定的命运,他不忍心拉着她与他一起承受这些。就算他忘了自己是谁,别人也不会忘。他希望华雍能平安幸福,终有一天,会有另一个人能把他不能给她的给她,两人携手,美好地度过一生。

      夏日的风从云霄门呼啸而过,好似吹响了催促启程的号角。李渊白最后对可盈笑了一笑,继续迈步随队伍下山。绵延陡峭的山路在眼前铺展,这是他必走的路。身后的石门缓缓关闭,将世界隔绝成两边,身旁空留寂静。云霄门城楼上的哨兵目送他们远去,这是行程路上最后的宽慰。

      枯木林并不远,他们翻了一座山,行路至下午时分,就抵达了守关。这里是片丘陵地带,林木茂盛,当年因降伏浊骨之战,树林被毁,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枯木遍地,所以才得名“枯木林”。而现在,新生的树木也已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只剩几棵老态龙钟、残破不堪却又枯而不死的老树,干瘪枯萎的枝干上还残留着当年战事中遭受创伤的痕迹,它们这里一棵,那里一棵,顽强地挺立着,熬过风风雨雨,像随时要为前来此地的人述说往事的老者。

      在靠近寒冰潭的地方有一处空地,那里立了块碑,用以纪念当年的战事,碑上刻写了战事的由来与经过,以及英勇参战之人的名字。这块碑被称为镇灵碑,寓意为圣灵镇压恶灵。人们认为,只要这块碑还立着,恶灵就会被缚于此地,逃不出去,不会再四处作恶。史书记载,浊骨是聚集枯骨、腐肉、淤泥而成的巨型妖物,是恶灵现世人间所使用的躯体,其形体变幻不定,有时似野兽,有时似虫豸,有时又什么也不像,但都极为恐怖,有如食人恶鬼。浊骨现世之时,各种怨灵也会受益于恶灵,得到灵力回归死尸和枯骨,寻找活人发泄怨气,而且,只要浊骨不死,这种情形就不会停止。

      将浊骨禁锢于此地的那三十年间,死尸复活,枯骨从土中刨土爬出,这种事一直都在发生。武动队每天都在忙忙碌碌地降伏怨灵,而维持封印浊骨的风咒与冰咒则更加不能松懈。法术由上千人轮换替班、日夜不休地施放,辅以眠咒和刀剑,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消磨,最终使浊骨回归尘土。一切皆往,当年的噩梦已然远逝,现如今,重获生机的枯木林是礼教定期举行祭祀的场所,不过更重要的,是处决妖祸的行刑之地。

      押解队的兄弟用长长的锁链将李渊白的左手与左脚拴在了镇灵碑上,铁链很长,容许他四处行走、在空地上自由活动,可以去寒冰潭取水,甚至可以深入一旁的树林砍柴。空地的边缘有一间简单的石屋,本是给来此地定期巡逻的兄弟备用的,不过巡逻早已空有其名,现在谁也不会真的重视,所以这屋也空了很久了。现在,倒是给他用上了,这三个月里,这屋子便是他过夜的地方了。

      屋子的门出了点毛病,开合不便,押解队的兄弟为他敲敲打打整修了一番,终于好了,接着,他们又检查了一下屋顶,检查了一下屋内的用具与工具,该修补的修补,该打磨的打磨,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后,终于一切都妥当了。于是他们把衣物、干粮、书本、武器给他留在了屋里,这才整队离去。

      李渊白自己打扫了一下屋子,清理了蛛网和灰尘。屋子很小,没有桌子,只有一张石床。厚实的木门背后堆了几个陶罐,可以装水、煮东西,李渊白抱着它们走出屋子,去寒冰潭边清洗。寒冰潭水面宽广,潭水深不见底,潭心终年冻结,即使夏日炎炎也不化冰,是一处神奇之地。潭水不化冰的秘密,没有人知晓,不过自荒世以来,这里就一直是这样,人们找不到与之相关的记录,所以都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荒世死了太多的人,遗失了太多史料,很多东西都随风而逝,再也不为人知。礼教上下现在对于寒冰潭的看法是,这里应该是被施加了强力的冰咒,但为什么要在这里施加冰咒,又是何人所为,以及为何有能力施加如此强力而持续的冰咒,就没有人能说清了。有一种说法认为,这是上古之神所为,因为只有神才能拥有如此超强的法力,不过这种说法并不为礼教所认同,因为礼教认为,冰咒里封印的应该是恶灵,而恶灵之所以会现身于世,造就那段黑暗而恐怖的荒世,正是上古之神因世人不循天道故而降下惩罚,所以,不应是神灵所为。

      清洗完陶罐,装了满满一罐水,李渊白就着冰冷的潭水又洗了把脸,然后凝视着斜对面落入潭水中的瀑布,看着那些激起的水花发了会儿呆。他有点乏了,潭水围绕着冻结的潭心缓缓流动时编织出的细腻水纹,就像催眠曲一样安抚着他的神经。潭水静静地流着,从李渊白右手侧的小溪流出,带着冰凉稀薄的雾气涌向树林深处。偶有鸟鸣,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寂静。在枯木林的日子会顺利吗?寒冰潭那厚厚的冰层之下是否真有恶灵?李渊白脑中跳动着这些问题,但却没有答案。他只知道,他眼下还有事要做,要为即将到来的夜晚做准备。

      他抱着装满水的罐子回了石屋,之后便提着柴刀去了树林。他没怎么砍过柴,所以花了不少时间折腾,不过最终还是顺利地背了一捆柴回来,加上收集来的茅草松针,他在屋门口生起了一蓬篝火。此时,正值黄昏,晚霞醉人,橘红与金黄交织在云中,星星也在深沉的天空远端探头眨眼。李渊白架起陶罐,把肉干、豆子和干馍扔进去煮,吃完后又煮了点茶,就着火光慢慢啜饮,消解一天的疲劳。

      天暗下来不久后,远处的林间就闪现出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带着些许阴森的寒意,出现又消失,接着又出现,似乎一直在盯着他。他提醒自己不要恐慌,要警惕,但却不能乱了手脚。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他拿起了一本书,随手翻到一页,慢慢地读了起来。

      他翻到的地方,内容是简述礼教的历史。在荒世还未结束的时候,礼教就出现了。礼教倡导恢复古礼,最初是由六名女子创立的,她们各执一玉,分管四方和自己的部下,这六部以玉命名,即为玉璜、玉琮、玉璧、玉圭、玉璋、玉琥。执玉者即为礼首,那时,礼首之上并无掌礼,长老会也是各分部内部自己的长老会,由各部弟子推举而出,只管辖自己分部内事宜,而不伸手参与其它分部的事务。平时,各部之间互不干预,但会定期举行会议,到了约定的时候,各部礼首携各自的部下共聚一堂,共商大事,就某些议题共同讨论,拟订各部之间之后的配合与协作。

      这种形制一直持续到浊骨之战。在同浊骨的激战中,礼教伤亡惨重,六部礼首除了玉璜,其余都在初期的战役中阵亡。礼首本由各部自己内部推举,但在那时,情况紧急,玉璜便整合六部人员,由她一并掌管,调遣作战。于是,在那之后,长老会便合并成为了总坛长老会,推选出掌礼执掌六部,而各部礼首则由掌礼任命,以分管各部具体事宜。

      战火硝烟的往事已逝,不仅是这枯木林,全天下也都早已太平安宁。李渊白打了个哈欠,身前的火苗渐小,他也想睡觉了。和他预想的不同,之前那双绿莹莹的眼睛再次消失后,就再没出现了。大概只是寻常野兽而已。他合上书,揉揉眼睛走回屋内,抬起门栓插好,倒在床上,一夜无梦,平安无事。

      不过,危险第二天还是找上了他。第二天,他想多砍些柴背回石屋、堆在屋檐下备用,于是便在林子里待了许久。事情便发生在砍柴的时候,他碰到了一头熊。李渊白不是个迟钝的人,按理若有这样一头庞然大物靠近,他早该注意到了,不会等到他们之间只剩十来步的距离时才发现。但他却没有注意到。

      这头熊显然不普通,他想,它定是被怨灵附了身。在他与它对视的那个瞬间,李渊白看到了它眼中的混浊,那不是正常动物会有的样子,不是对他好奇,不是害怕或者愤怒,也不是饿了想要吃他。那是一种了无生气的、纯粹的怨恨,是已死之人所怀抱的不甘。残破的记忆混在这头熊的身体里,执念借由被抢夺的生命重现人间。它现在既不是熊,也不是人,而只是一个扭曲的怪物,主宰它的,只有痛苦与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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