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骨葬魂》猫之钥

21、枯木林（十五）

　　“为什么？”他既恐惧，又无法理解，“恶灵到底是什么？是人吗？明明看起来是这么多人组成连接起来的，可人怎么会想要吃人呢？”

　　“想要你的灵，想要控制你，似乎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像刚刚想要抓住你的那只手。”

　　刚刚那条脐带，是人手吗？

　　玉圭继续回答他说：“不过，恶灵肯定不是全由人组成的，你面前这块想要吃人的怪物，它就不是人。但它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所以说是神降天罚吗？”

　　“苦难也许终有其缘由，但不一定就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她说着，带他远离了那节点，继续穿行于蛛网之间。看着这个立体交错的庞然大物，穿行其间，他感觉自己如同穿行于地狱之中。各种声音交织着，凄厉的、嘶吼的、尖刻的、狂笑的，每一个都挑动着他的神经，让他觉得自己好似也会发狂。

　　远处，有一团区域，虽然不是特别明亮，但好像聚集得异常密集，看起来，如同是这张网的中心一般。“那里是非人的巨型灵片的聚集之处，它们还没有完全醒来，待它们完全亮了，浊骨就将现世了——”

　　他无言地看着那块微亮的区域，和它们相连的其它明亮的网线刺激着它们，每一次微微的鼓动，都让它们闪烁一下，接着，便好像变得比之前更亮一点。

　　“是清霜唤醒了它们……她为了唤醒你施了法，而这法术也能唤醒其他人……乃至唤醒恶灵。”他感到异常难过。

　　“有些话，我想嘱托你。”玉圭严肃地说，“我先带你离开这儿吧，待久了，对你不好。”

　　说着，眼前的画面猛然一抖，骇人的巨网消失了踪迹，李渊白跌回到了夜晚的枯木林里，还是镇灵碑旁的草地，还是一样的星光和劲风。

　　他双手撑地，大口喘着粗气，想着刚才所见，心有余悸。他想他现在的脸色可能像雪一样煞白。

　　“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恶灵苏醒？”他感到绝望，“浊骨现世，必将生灵涂炭……”

　　“有，我能够阻止它。”玉圭很快就明确回答了他，让他一阵欣喜，心中重燃希望。

　　“真的吗？您能阻止吗？我可以帮上什么忙？需要我做些什么？”李渊白赶忙问，可他见玉圭一脸严肃，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心又往下一沉。

　　“不是这恶灵的事，还有其他的事，寒冰潭的事。”玉圭郑重地说，“寒冰潭的坚冰之下，包裹着能毁灭这个世界的东西，清霜想要打破冰咒，将其释放。”

　　李渊白听到她这样说，感到难以理解，一时没反应过来。“毁灭世界？”许久，他才困惑地问，“那是什么？难道浊骨还不足以毁灭世界吗？”

　　“浊骨可以打败，世界还能恢复。即便历经荒世，我们也依然生生不息。可那个东西就不一样了，它会直接把这个世界抹掉，就像天崩地裂，之后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无可抵抗，无从求生——”玉圭平静地向他解释道。

　　“那——到底是什么？”他感觉浑身冰凉，吃吃地问。

　　玉圭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世上没有人清楚。但清霜知道坚冰之下蕴藏的威力，她想要去寻求上古秘法，打破冰咒。”

　　“这就是她回来的真正目的吗？”李渊白大睁双眼，怔怔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需要自己去弄明白。”玉圭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能做的，只有嘱托你，让你去阻止她。”

　　他怔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听不懂话的傻瓜。“我？阻止清霜？”他觉得嘴唇都僵硬了，“怎么可能——”

　　“也许只有你能做到了。”

　　他脑子飞转，似乎有所理解：“您是说让我去报信，礼教各方面做好应对，来阻止她——”

　　玉圭轻轻摇头：“那些不重要，我指的是你。”

　　“您这样说，让我越发不明白了——”李渊白也摇起了头，“我有什么能力可以阻止得了清霜？她可以随意附我的身，光这一点，我在她面前就毫无抵抗之力——”

　　“她能轻而易举地附你的身，那是因为你愿意让她进来。”

　　“这怎么可能？！”他惊呼道。

　　玉圭依然平静地注视着他：“你自会慢慢领会。你只需知道，她能对你做的，你也能对她做，你们之间是相互的，而非她单向对你的支配。”

　　李渊白感到更加吃惊了，好像嘴巴都合不拢了。

　　“所以我才嘱托你帮我去阻止她。更确切地说，能让她打消毁灭世界的想法的人，也许只有你了。”玉圭感慨地说，“清霜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事，她过于执着，就走进了死胡同。她总是不放弃，就像我救她时所见那样，她的手从土里顽强地伸出来。那时，她被人活埋了。”

　　他听罢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像哽了什么似的。就在此时，像应景一样，远处的泥地突然扑簌簌地像被什么翻动了起来，接着，一根白骨顶了出来了，就像一只从土里伸出的手一样。

　　“它们已经开始要回来了。”玉圭看向那根插在土里抖动着的白骨，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林子，“我没有时间再与你解释更多了，只希望你能将我的嘱托铭记于心。还没有全醒，我现在还有机会，和它们一起再度沉睡……我和她道个别，就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记住，相信自己，相信清霜。”

　　“道别？您是说清霜吗？”他着急地问，“您不可以带她一起走吗？”

　　玉圭笑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一个玩笑一样。“她就在下面看着。”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身体，“她希望我留下来，我希望她和我一起走，我们谁也劝不了谁，谁也做不了谁的主。很可惜，我只能把她交给你了。”

　　她仰起头，闭上眼，伸展双手，深深地呼吸。“为我再吹一曲盈缺吧，送我上路。”她说。

　　远处，更多的泥土扑簌簌地抖开，有更多的骨头慢慢地伸了出来。兽骨、人骨，夹杂着泥土、石头、腐叶、朽木，像有生命一样抖动着、移动着，像被相互吸引一样开始拼接起来。李渊白盯着这诡异的场景，木然地拾起笛子，颤巍巍地再一次吹起了盈缺。玉圭听着曲子，闭眼站了一会儿，接着大踏步向前走去，背影消失在了漆黑的林间。

　　仿佛有一种悲凉感，驱使着他没有停，一直将曲子吹了下去，直到吹完。之后，他便跑回石屋，拿了剑出来，准备着迎战。泥土中复活的怪物还都未成型，他试着念起冰咒施法，有时成功，有时失败，若冻住了一只，就挥剑斩碎。

　　也许是徒劳，但他还是不停地施法、挥砍。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异响，他猛然转头，见一只一人来高的蜘蛛型的怪物正快速地向他冲来。他不及闪避，只好用剑抵挡，但还是被冲撞倒地。蜘蛛扭曲的尖爪朝他戳下来，他翻身一滚，躲过了，却不想更多的尖爪戳了下来，而此时他已无处可躲。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被戳死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一跃而起扑了过来。上方的尖爪消失了，然后他像是被什么狠狠踢了一下，滚到一旁，脑袋撞上了一块石头。

　　他昏迷之前，似乎看到有什么正在撕咬着那蜘蛛怪物，他视线模糊，看不清楚。之后，他便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看到有一个身影裂变成无数闪光的碎片，化身甘霖洒向了着火的大地，熊熊燃烧的火焰逐渐熄灭，宁静的光辉重回林间。他淋着那蔚蓝色的雨，看向天边流泄的光，亮白中融着金黄。他仿佛听见了来自远古的歌声。

　　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一条粗砺的大舌头正在舔他的脸，是一头体型巨大的狼，有着灰而光亮的皮毛。它身上受了伤，干结的血凝结在它颈部和一条前腿上。见他醒来，它后退两步，看了他一会儿，接着就转身一瘸一瘸地离开了。

　　它救了他……他完全清醒过来后，想起它刚刚看他的眼睛，这才意识到它是人，不是狼。他想叫住它，但它已经不见了踪影。

　　怨灵也会救人吗？李渊白坐着，看着身旁一地烂泥碎骨，这样想着。如果会救人，是否还该说那是怨灵呢？如果不是因为怨念，它又为何留在这世上不肯离去呢？

　　远处，有一个人走了过来，似乎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清霜，好像早就知道了、有人告诉了他一般。

　　“你为了让玉圭回来，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会唤醒恶灵。”他看到她走到近前，对她说道。他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也不清楚自己是对她质问亦或是兴师问罪，总之，他说了事实。

　　“没错，我不在乎，那又怎样？”她从一堆乱石碎骨里翻出了那支骨笛，蹲着将它从膝盖上插进了小腿，然后又将膝盖抚平。

　　“无数的人会因此而死去，你却完全不在乎。”

　　“谁都会死，有时，死反而是自由，是新生。”她又捡起他掉落一旁的剑，举起来，让它反射着晨光，“反而是你，一直这样拴在这可笑的锁链里，要到什么时候？不如让我斩断它们吧！”

　　“锁住我不是这铁链。”

　　“是的，不是这铁链——是你的心！”清霜将两条铁链握在手上，一阵寒意突然散播开来，铁链上顿时结上了厚厚的霜。她一剑挥下，两条铁链应声而断。

　　“那些林子里为你驱赶野兽的人，是不是也监视你？你是不是永远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自欺欺人地活着？”她说着，扔下了剑，“我要走了，你也自由了。这自由你要不要，随便你。”

　　李渊白无言地看着她远去，低下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接着爬起来也向远处踉跄地走去。他决定不再等待，他要回天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