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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枯木林(十) ...

  •   那日他吃过晚饭,收拾了一下,然后回屋里拿书出来看。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坐在篝火边。她还是穿着那条棕色的长麻布,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手边抱着一个罐子,正是之前她拿走的那个陶罐。

      “凝露?”李渊白有些不敢相信,慢慢地走到她身前,问道。

      坐在那儿的女孩见到他,抬头冲他嫣然一笑:“凝露小妹不想与你说话,不过她还惦记着借了你的东西,所以我来帮她还。”

      “你是?”李渊白意识到了,这又是另一个人。

      “我叫极乐。以前叫极乐,现在叫极乐,以后也还是叫极乐。”她妩媚地对他笑道,凝露之前脸上的红斑现在已不见踪影,只留光滑白皙的肌肤,“我从来没有改过名字。”

      极乐……李渊白没有印象在镇灵碑上看到过这个名字。“我惹凝露不高兴了,如果可以的话,请替我转告她,我很抱歉。”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该有所表示,于是这样说道。

      “没问题,我帮你转告。”极乐爽快地答应,火光下,她黑亮的眼睛像美丽的宝石,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她把陶罐放到一旁,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到她身旁来:“我看你似乎也有其它的话想问,长夜漫漫,不如坐下来慢慢聊吧。”

      李渊白没有多想,便在她身旁坐下了:“上回,凝露说你们被礼教背叛,像被利用的棋子,用完就被扔掉。这一点,我总觉得还是有些困惑。她说,你们最后是死于封印之内,和浊骨困在一起……这简直就像是说,你们被活生生地献祭了一般,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因为,既然礼教已经接纳了你们,让你们入了教,就不该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不相信。”极乐嘴角淡淡地笑着,用肯定的语气说出了他的想法。

      他看着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这种纯粹的恶,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它有什么理由会存在。如果礼教认为你们没有可能被教化,从一开始就不会接纳你们,既然接纳,就应当是真诚的,而不是虚伪的,所以,不该会做出这种事来,因此,我想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存在?”

      “你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很正常,不过,这里面误会是没有的,只是凝露所说,只是一半的事实罢了,所以她的看法既对又不对。这里面,还有更多的隐情。”

      “一半的事实?”李渊白忙问,“那另一半是什么?”

      极乐没有马上说,而是端详了一会儿他的脸。她微微笑着,一直盯着他看:“死在里面的,不仅仅只有我们这些投诚的自由术士,还有整个玉圭分部的精锐主力。所以,被背叛的不仅仅是我们,而是整个玉圭分部。”她缓缓地吐出真相,最后轻声地一字一顿地说,“是玉璜背叛了玉圭。”

      “玉璜背叛了玉圭?”李渊白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那时,就只剩玉璜和玉圭的礼首了,其它分部的礼首都在持续的激战中不幸身亡了。玉璜和玉圭商量着配合出击,给浊骨致命一击,但这场配合战最终却没有迎来胜利。因为它以玉璜对玉圭的背叛收场。”

      李渊白还是不能相信:“这怎么可能,这不是手足相残吗?!”

      “手足相残很稀奇吗?这样的事,天天都在上演。理念不合,利益相争,这不比纯粹的恶来得更容易理解?”极乐调侃般歪了歪脑袋,“往大了说,这天下所有人,谁和谁不可以互称兄弟姐妹呢?礼教还不是用武力和计谋瓦解了其它教派,最后一家独大?”

      李渊白一时被她说的感觉都有点迷糊了。他仔细想了想,然后辩解道:“这不一样,玉璜和玉圭,礼教内部的分部,怎会理念不合?”

      “怎么就不会?”极乐反问,“六个分部,谁也约束不了谁,谁能保证永远都是六部一心?”

      “礼教的信念可以保证——”李渊白接着反驳,“因为有相同的信念,所以同心协力,这一直都没有变——”

      “一直都没有变?”极乐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说说,你现在的信念是什么?是谁教给你的?”

      李渊白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简而言之,就是,天下万物,遵天道而昌盛,逆天道而衰亡,节欲自省,恪守本分——”

      “遵天道而昌盛,为什么一定要节欲自省、恪守本分?”极乐问他,“遵循天性、率性而为,为什么就不是遵循天道?”

      “当然不是。”李渊白不假思索地否定,“因为如果人人都率性而为,这天下就会乱了,只有恪守本分,不放纵,天道才不会被扰乱,天下才能太平。”

      “为什么率性而为天下就会乱呢?”

      “荒世的历史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吗?正因为人们不知节制,滥用法术,争权夺利,国家之间征战不休,扰乱了天道,触动天怒,为了清理邪道,恢复秩序,神才引恶灵降临人世。”

      “你怎知恶灵的现世是神降天怒?”极乐又问,“而且,即便是神降天怒,你又怎知神是为了恢复天道秩序?”

      “若非如此,那又该是怎样的?”李渊白也再次反问。

      “我也不知该是怎样的,只是,我知道荒世死了那么多人,遗失了那么多史料,谁也说不清事实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礼教的说法不过是一种说法,谁也不能说它一定是对的。”

      “如果礼教的说法不对,那就该有另一种对的说法才是。”

      极乐笑着摇摇头:“你搞反了啊!即使没有任何其它的说法,也不能说礼教的说法就是对的。”

      “可是如果按你这么说,那就没什么是可以相信的了。”

      “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啊!相信你自己的心——”她告诉他,同时将手伸到他的胸口,戳中他心脏的位置。

      他低头看看她的手,抬头看看她的眼。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只是想说,你相信的只不过是别人教给你的,前人著书立说阐述的观点,你想都不想就将其奉为真理,一种说法不对,就一定要别人提供另外一种说法?什么都要现成的,不是太简单了吗?这就好比别人做好饭端到你面前你就吃,而从来不去想这饭会不会有毒,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去做一顿饭,如此这般,岂不是太偷懒了吗?”

      李渊白被她说得无言以对,但又总觉得还是不能接受她的说法。“礼教的信念不可能有毒,如果连这也要怀疑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信念了。”

      “所以,你的心是空的吗?”极乐笑着,指尖在他胸口画了一个圈,“听说,你是放纵色欲所以被锁在这里的——”她说着,身子往他这边凑了过来。

      李渊白一惊,赶忙向一旁退去:“你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只想听听你的故事,是什么让你放弃了自我?”

      李渊白脸色苍白,张嘴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陶罐还了,我想,也许你该回去了。”最后,他只好没头没脑地这样说。

      “这么黑暗的夜晚,这么阴森的林地,你让我回哪儿去呢?”极乐继续往他身边凑了过来,他也只好继续回避,但不想忘了屁股下坐着的石板这就到了尽头,李渊白一个没注意,便“啊”地一声从边上摔了下去,躺倒在了地上。

      极乐见他的囧样,大笑了起来,末了,前倾身子,双手撑着石板,从上往下俯视着他说:“看着不像是放纵,反倒是压抑啊!不如与我说说,你的她,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有一双大眼睛?”

      她的话,让他脑中不自觉地就浮现起了华雍的音容笑貌。华雍……他多久不曾想她了?他不敢想,不去想,但在此时此刻,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了,对她的思念,突然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

      极乐猫一般地眯眼盯着他,声音变得更加柔和了:“与我说说,她也有一张瓜子脸吗?”

      李渊白不想再听她说话,可他还是听了。她的话,像有着魔力一般,吸着他,让他难以逃脱。他闭上眼,不想作答。

      “与我说说吧!”但极乐的声音依旧继续传来,不依不挠,“她笑起来的样子,甜吗?”

      他想他该离开,不能再继续下去,所以想起身回屋。如果她不肯走,他总可以躲起来吧?他不想和她谈论华雍,她不过是个陌生人,一个恶灵。她不会懂,她也根本不在乎。

      但她却一把拉住了他,仿佛坚决地不容他反抗:“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要走?”

      “我不想再听。”他简单明了地回绝。

      极乐勾起嘴角:“挑到你的痛处了吗?那这就对了。你越不想听,我越是要说。而且,在这野林子里,我若不与你说话,我还能找谁说话?有些东西,关是关不住的,你以为你躲得了,躲一躲它就消失了,但其实不过是在养毒蛇,某一天,它定会从你心里的阴暗处蹿起来,狠咬你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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