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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天降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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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头来看她,因为他不信她的话,可却又好似无故被她说动了。
“我没想给你找不快活,不如说,我只想给你找快活!你的心,在你自己肚子里,它跳不跳,怎么跳,你最清楚。”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叹了口气,问她道。
“没想干什么,不过是想和你一起取个暖。”她魅惑而慵懒地说,“你快活,我快活,这有什么不好呢?这身子能使上多大的能耐我不清楚,不过还是想试一试,这么多年了,只是想再尝尝那滋味罢了,你可不知道,在那地底下躺着有多冷!”
他看着她湿润的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片刻,才低声说道:“我想我们不适合这样……”
“所以,找适合的——”她立马接话道,说着,便缓缓从石凳上挪了下来,挪到了他近前,“我知道的,你的她,不是杏眼,也不是瓜子脸,你的她,有着一双清纯的凤眼,还有一张妩媚的鹅蛋脸——”
她的声音像柔软的仙乐,随着她的吐息喷吐在他脸上,沁入他的肌肤,让他的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让他好似醉酒一般,四肢软绵绵的,却又有种欢快感。火光好似也跳起了舞,像冰一样融化开,在空中变成了水波流转,将一切都模糊进了一片梦幻之中。在这片梦幻的景色里,她的脸变幻着、变幻着,眼睛变长了,脸型变圆了。
他以为眼里进了东西,所以把东西都看模糊了,把她也看走了眼,于是抬手用袖子擦擦。可擦完了,眼前的一切还是模糊的,依旧如故地变幻着。当一切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极乐已经不见了,在他面前的,是华雍。他震惊地盯着眼前的人儿,张大了嘴巴。
“她笑起来也不是像蜜那样甜,而是像水那样温润——”面前的“华雍”一边说着,一边跨坐到了他的身上,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脸凑到他面前,和他鼻尖对着鼻尖,“她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温驯得像只母鹿一样——”
她的手指插进了他的发丝间,她的身子也和他紧紧相贴:“即便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女,但她对你的感情却是炽热如火,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怎样她都愿意……”
她的鼻息烧得他两颊绯红。就在她要咬他的唇时,他脑中像有一道雷电闪过,瞬间惊醒了他。这不是梦,这也不是现实,华雍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是迷惑人的幻像!可怕,太可怕了!如此想着,他猛地伸手一推,将面前的人用力一把推开。“华雍”猝不及防,从他身上飞了出去,摔在了一边的地上。
“你是怎么做到这些的?!”李渊白全身发抖,心在狂跳,他的声音也变得颤抖。
倒地的极乐撑起身子,抬起头来,可她的脸,还是华雍的样貌。“以前,你也是这样推开她的吗?”她没回答他,反而是伤感地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天上的群星无声地闪烁着,他嗫嚅着,说:“没有……”可那声音是那样小,小到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说出口。那一晚的情形冲入了他的脑海,而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色也开始疯狂地变幻了起来,像被人随意揉捏、改换的布景,仿佛有看不见的画师随性泼墨,那墨汁像有灵魂一般自我组合,呈现出他心中的样貌。
那是莲叶翻飞的道合池……这一次,火光真的变成了水波,银白的月光洒满池边的小道,华雍就站在那里。她问他,为什么总躲着她,为什么不肯直面她,不肯对她表露心迹……“不管怎样,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只要你说你爱我——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不管这里的是是非非,去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平平淡淡,就这样过一辈子……”
啊,平平淡淡,和她过一辈子,生儿育女,老来相伴——他何尝不想?可这世上哪里有世外桃源?他们不管走到哪儿,都总会有人惦记着。告发,追捕,他脱不掉他妖祸之子的身份,他能带给她的就只有危险与颠沛流离。
他做不到……他希望她幸福,相比和他在一起,她值得一个更好的人生。
但是,她没那么容易死心,即便他冷冷地对她说,他对她只有青梅竹马的姐弟之情,她也还是上前来抱住了他。那一刻,他的心都化了,他怎可能推开她?他想推开她,可他却做不到,哪怕再多挣扎,心里再多呐喊,他也还是沉了下去,沉进了她的怀抱里,动弹不得。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在一起?”抱紧他的华雍问他道。是啊,为什么不可以?他也想知道答案,虽然他知道答案。她抬起头来亲吻他,那一刻,他再也关不住自己的心,所有的渴望像洪水般淹没了他。他回应着她,张开双臂抱紧她,仿佛将一世的甜蜜揽入怀中。他什么都不想再想,只知道,自己不想放手。
他们肢体纠缠,与那月光融为一体。是记忆,还是梦境?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撞破他们的小师妹没有出现,散发着甜美气息的欲望如流水般倾泻。谁都不能再阻挡他们的结合,这一夜,这虫鸣与蛙声此起彼伏的道合池畔,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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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可盈在台阶上蹦跳着,潮湿粗砺的石阶一路引着她蜿蜒向下。这条灰色的石阶,荒世之前就已存在,不过后来损毁了,现在的路,是在以往残留部分的基础上重修的。这里有多古老,没人能说得清楚,谷底的圣灵泉,据说天地初开之时就已在这里了,从未变过。
路两旁的老树端着各种怪异的姿态,像饱经沧桑不愿多语的沉默老者,任由她蹦跳着从它们身边经过,就像看着飞过的蚊虫,懒得搭理;而雾气却像戏耍的孩童伸出的手指一样从谷底探上来,撩过她的脚踝,调皮又敏捷,那听不见的嬉笑声仿佛就藏在脚下浓稠的白雾里。
她不停地往下,雾气便翻涌得更甚,它们如同在她周围跳舞一般,慢慢地,最后把她全然包裹起来。圣灵谷里的浓雾,常年都不消散,就好像特意要把那泉水隐藏起来似的。平日里,这里是不许人随意进出的,赵可盈是找到了一条可以半途插进来的小道,偷着溜进来的。
她时常这么做,也不曾告诉过其他人,只因她总能听见某种声音,而当她循着声音走时,便会走到这谷底来。只是,即便来到这谷底,那声音也依然不清晰,可她也找不到能听得更清楚的地方了。她不知道那声音来自何方,也不知是有人说话,还是有人奏乐,亦或只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杂音,她只知道,她似与那声音隔了一道屏障,她在这边,那声音在那边,她过不去,那声音也过不来。
母亲在病死之前,时常在睡前与她讲故事。她曾说,所有有德的圣灵先祖,在死去后都会回到圣灵泉这里来,他们的灵融入到这泉水中,随着后辈们将这泉水喝下,便与后辈们同心同体,护佑他们一生。赵可盈不知道,她听到的声音有没有可能是死去的圣灵先祖们在与她说话,是不是他们想要告诉她些什么,但爷爷是从来不认同母亲的那种说法的,他说那就只是女人用来哄小孩的床头故事而已。
她不知道谁对谁错,不过她喜欢听母亲给她讲的床头故事。昧火真神大战上古邪神,箭祖平羿救百姓于水火,这些故事她不管听多少遍也不嫌腻,只可惜再也没有人能与她讲这些故事了。母亲的病,不管吃多少药都不转好,她甚至偷了爷爷的续命丹,混着从圣灵泉舀来的水,哄骗着母亲喝下,但最终也毫无效果。为此,爷爷狠揍了她一顿,说她犯浑,胡乱吃药不能治病,只有可能害人。
赵可盈走到宁静的泉水边,掬起一捧,喝了起来。泉水清凉,但没有味道,不如后山的牙牙泉好喝,牙牙泉能喝出一种甜味来。但喝了圣灵泉,人就能有灵力,才能懂得施法,这是全天下任何泉水都比不上的。
所以,这里除了礼教弟子,谁也不许进来,而能进来的礼教弟子,也是静心修习到了一定的年限,通过了一定的考核,才有资格到这里来祭祖朝天,饮泉水,得灵力。她是在十岁那年第一次来这里喝泉水的,到现在她还记得,爷爷给她舀水的红色陶碗上画着一只狰狞可怖的眼睛,畸形地凸起来,仿佛要吃了她一般地盯着她。据说那只碗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圣物,只有在饮泉的仪式中才会拿出来用。
但喝过了泉水也不表示就可以随意学习法术了。礼教认为,一切的根基都在于修身养徳,而花哨的法术只会迷惑人的心智。所以,即便像渊白哥哥那样年岁的人,也只学了基本的团队协作时使用的风咒和冰咒,而像她现在这样,还只刚学会念半截咒语而已,平日里每天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打坐修习,学史唱经,然后就是跑步或者扎马步,类似这样的体能基本功。
所以,喝再多的泉水,也不能让她学会法术,她只不过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多喝一点,便能听清楚那些声音。倘若那真是圣灵先祖们在说话,她很想能问问他们,渊白哥哥在枯木林是否还安好,她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她很是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