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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枯木林(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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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凝露的女孩眨巴了两下水汪汪的大眼睛,接下了他给的吃食,然后一溜小跑躲到一棵树后面去,狼吞虎咽了起来。这是饿了多久啊?李渊白吃惊地伸长脖子偷看着她,但又不敢靠近打扰她。
一个囊和一点肉干,她一下就吃完了。吃完后,她没有动,继续在树后面蹲坐着,坐了好一会儿。怎么了呢?李渊白想着,但还是不敢上前去问,生怕把她吓着,像兔子一样给吓跑了。于是他就站在原地等着她。果然,她还是站起来,过来找他了。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女孩绞了绞手指,站在他面前说,显出一副非常不好意思的样子。
李渊白被她弄得也莫名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虽然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没关系的,什么都好商量!”他故作爽快地安慰道。
“虽然,刚刚才吃完,也吃了不少,可是实在太饿,没有吃饱,所以——”女孩犹豫地开口,小小声地说道,越说声音越小,到后面干脆就听不清了。
李渊白想起之前花俏的食量,觉得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没吃饱而已,没关系,我再给你拿就是了!”他转身这就要再回屋里去,不想女孩却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不,不用!我不是想再吃你的干粮!”女孩着急地说,声音也一下子变大了。当她看到自己拽住了他的袖子,又吓得赶紧放了手,接着,小声说道:“我只是,想让你帮忙,和我一起去抓鱼……”
抓鱼?李渊白看向寒冰潭,还有从那里流出来的溪水。他还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到那里面抓鱼,也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鱼,毕竟潭水是那么冷,即使炎炎夏日里也是那么冷。
就在李渊白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听见女孩又继续说道:“你在这儿住着,肯定有可用的工具,到林子里取些藤条来,劈开来搓成绳子,编个小网,就能到溪水里去捞鱼了。”
“可是,会有鱼吗?”李渊白依然担心,“就算有,也捞不到多少吧?”
“有的,可以捞到不少的。”女孩笃定地说,“有了鱼,我就可以不用吃你的干粮了。我吃得多,如果把你的干粮吃没了,弄得你没饭吃,我会过意不去的。而且,好久好久没吃过鱼了,所以今天一定能吃上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同时眼睛里放出精光。李渊白看着她那副神情,明白了。她大概是属猫的,今天要是吃不上鱼,她估计会幽怨死。所以,今天是一定要吃鱼了。
于是,他便提着柴刀去林子里砍了藤条回来,然后和她一起搓绳,一起编网。女孩手挺巧,搓出的绳子精细结实,编出的网孔眼也小,细细密密的,比他那大孔又粗糙的网好得太多。
李渊白看着自己手中的网,看着那些不规则的大孔洞,想着有可能这网根本捕不了鱼,派不上用场,于是泄气地哀叹了一声。女孩看着他这样,笑了起来,接着又手脚麻利地又搓起绳,然后给他又编了个精密的小网。
把小网收成袋状,套一圈口子,再连上根树枝,他们两人一人一根,接着,李渊白找了个陶罐装上些水,用绳子绑紧,背在身上,然后,他们就这样出发了,沿着溪水向下游走,一路寻摸起鱼来。
鱼儿虽不大,但确实数量不少,这让李渊白有些惊讶,也万分惊喜。鱼儿很灵巧,并不那么好抓,不过两个人一起协力合围,最后还是收获了满满一罐子鱼。
回到石屋,已是夕阳西斜。李渊白生火,女孩用木棍串鱼,银白色的小鱼反射着篝火和霞光,鱼身上流动着一种七彩的色彩。他们做了烤鱼,同时也做了一锅鱼汤。边吃着鱼,李渊白边想着,也许该问问眼前这位女孩,问她一些问题,大概她能告诉他一些他想知道的有关她们的事情。
“你是叫凝露,对吧?”李渊白对她温和地笑笑,“这名字挺好听的。花俏、清霜,也挺好听。不过,却有些奇怪,因为感觉不像是你们的真名。你们本来叫什么?”
女孩专注地吃着烤鱼,听到他说话,抬起头来,愣了一下。“确实,不是本名。”她张嘴说,嘴角上还沾着鱼肉屑,“不过,本来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过去已经不重要了。我们都是死过一回的人,入了礼教,就是新的人生……”
说着,她突然神情黯淡下来:“不过,现在也都没了,什么都没了……现在,我们是死过两回的人……”
礼教?!她们真的是礼教弟子!李渊白吃惊不已:“为什么我问花俏,她不告诉我你们是礼教的先辈?”
“先辈?”女孩又抬起眼睛,“先辈这个词不敢当,我们并非礼教的正统弟子。”
李渊白迷惑:“什么意思?”
“我们本都是些自由术士,一些因缘际会,这才中途入了礼教。礼教收容了我们,给了我们栖身之所,让我们对生活又有了盼头。我们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家,却没有想到……”女孩说着说着,眼神越来越忧郁,最后没再说下去了。
李渊白等了她一会儿,见她不再继续,这才追问:“发生什么了?”
女孩伤心地摇了摇头,垂下眼帘,过了好一阵子,这才终于开口:“我们被背叛了。”
“背叛?”李渊白吃惊,“这怎么说?”
“礼教背叛了我们,在我们与妖兽浊骨激战之时,他们启动了风咒和冰咒,将我们与浊骨一道封印,我们被困在风墙和冰墙之内,和妖兽殊死搏斗,所有人最终全部都战死了,所有人……我们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能逃出去……”
李渊白听罢,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有这种事……”他脸色苍白,想着自己有没有可能听错了,或是,对方搞错了、误会了,于是疑惑地看向女孩,说:“礼教,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没有误会。”女孩幽幽地说,“他们认为我们是邪道,只配当被利用的棋子,充作一时的战力……”
李渊白想了一想,还是觉得想不通。“可是,你说你们入了教,礼教既然招了你们,就不应当会再出尔反尔,这样待你们——”
“你不相信我所说的?”凝露睁大了眼睛盯着他。
李渊白怔住了:“不,不是不相信——”他想继续解释,但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他不觉得她会对她撒谎,但也确实无法相信礼教会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
女孩沉默了,之后他再问她话,她就只是默默地低头吃鱼,不再回他了。无言的氛围显得有些尴尬,李渊白脑中不停回想着她刚才所说,鲜美的鱼肉在口中也变得索然无味。
女孩吃完鱼就走了,同时带走了捞鱼的网和那个装鱼的陶罐。李渊白想留她过夜,毕竟天已经黑了,他有点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是“恶灵”,生前也是能与浊骨一战的勇士,只怕野兽只有躲着她的份,没有招惹她的份。这样想着,他便放下心来。
但她说的话他却忘不了。背叛?那是真的吗?躺在床上,李渊白左右思量,难以入眠。他点亮油灯,坐在床上翻了会儿书,最后也还是没有什么新发现。浊骨之战是一场英雄的战役,那段历史被所有人传颂,老者感动流泪,年轻人热血沸腾,所有英勇牺牲的人都被人铭记,无数故事在民间流传。在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伟大战役中,如果说隐藏有肮脏可恶的背叛,这如何能让人相信呢?
睡着后,李渊白做了一个阴森的梦,梦里刀光剑影,看不清脸的人们在奋力拼杀,巨大的阴影包裹着他们,像恶鬼一般狰狞可怖。战斗没有终点,永无休止,直到所有人都倒下,再也没人能爬起来……
李渊白从梦中醒来,一身冷汗。他爬起来,走到外面去看那镇灵碑,看那上面刻的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所有的这些名字,曾经都是鲜活的生命,而现在只是这坚硬冰冷的石头上所刻的符号。他们都曾遭遇什么?所有这些让人敬仰的先辈,是否都死得其所、毫无遗憾?
这上面没有她们的名字……有没有可能用了她们以前的本名?李渊白不知道。他走到溪水边,眺望远处,期望着能再看见凝露的身影,但看到的只有稀薄的雾气,以及随风摇摆的树叶。
他又等了她两天,也曾沿着溪水往下游一路走去,走到他能走到的最大限度,但都没能再见到她。他有好多话想问,好多疑问装在心里。太阳东升西落,暴雨来了又去,就在李渊白想着她也许再也不会回来时,那天夜晚,他在篝火边又见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