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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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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林站在讲台上,尴尬羞愤地思考着到底要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的时间里,放学铃声响了。
不管旁观的学生们是不是有些意犹未尽,徐林立刻把书本和教案往怀里一股脑地搂住,脚步稳中带急地往外走去。
聂良玉在位置上等袁二袁三收拾好,看着徐林掩饰不住的狼狈,心中爽快。
对于徐林来说,当中丢面子简直比丢性命还令他难受,更或许,在甲班学生看来,这位新老师有些过于软弱,被学生两三句话就能说得哑口无言。
第一次见面,老师的形象就没有树立好。
相处得熟了,袁花枝、袁招展两姐妹告诉良玉,说两个人连对儿的名字是因为袁老爹想要她们越长大越漂亮,她们的大姐袁想容就是吃了这个亏。
据袁二说,袁想容像了袁老爹长了一张轮廓分明的方脸,细眉单眼,鼻子高挺,活脱脱一个女生男相。可把袁老爹给悔死了。
袁二袁三名字合起来就是一词‘花枝招展’,希望两个小女儿姿态优美、艳丽,长成像花枝那样迎风招展的样子。
结果,后面不知怎么的,好好一个夸人的词用到后面变得词意晦涩,暗含嘲讽,袁老爹就想要换个“如花似玉”的词儿给拆开,只不过袁二那时候逐渐长大了,懂得一点审美,也知道自己和三妹两个的容貌连花枝招展都配不上,更不要说如花似玉了。
要真让袁老爹给改了,外头的人不知道要怎么嘲笑她们没有自知之明呢?
聂良玉看了袁二两眼,肯定她的想法。
“‘我也认为如花’两个字总归不如原本的‘花枝’好。我在闲书上看到一则故事,有一络须胡腮的江湖大汉为混进皇宫行刺,就是男扮女装取了个‘如花’的名字,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是因为他这种不拘小节的计谋,一些稗官野史上都记了两笔。”
“致使如今我听到‘如花’二字,只能联想起浓妆艳抹的大汉脸。”
袁二随着聂良玉的似乎稍微想象了两分‘如花’大汉的姿态,就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天哪,一想到这样一个颇俱深意的名字如果冠在自己头上,岂不是要夜夜做那些脸上长出络腮胡子的噩梦了?
聂良玉等了半分钟,耳边也没有响起袁三捂嘴窃笑的声音,下一秒肩上的小披肩就被人扯了两下。
袁三先是扯了自家姐姐的衣角,后又扯了聂良玉的小披肩,等两个人的眼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时,才低声示意她们往校门口看去。
远处,一辆崭新的汽车停在马路中间,看标志还是欧洲进口的凯迪拉克,只不过比起豪车更吸引人的反倒是站在汽车旁的风衣男子。
一袭长款风衣里面搭配西装衬衫,领带是和大衣同色的纯灰色,衬得一对被包裹在西装裤里的腿极长。
偏偏男人一条长腿还横跨在车前盖上,显得狂放不羁又十分有魅力。
光华女校一流水出来的小姑娘都至少有十多岁了,又天天面对着同性,骤然出现这么一个相貌出众的年轻男子,总得多几分遐思。
——这人,莫不是在等自己的?
聂良玉看着这张熟悉的俊俏的脸蛋,心下也有一分好奇,和这人吵了一架又被人家救过一次,近距离相处过知道唐澜河本性不坏,但也绝不意味着他不是一个乖张跋扈的人。
能让他耐着性子等的人,不知是哪位女侠?
唐澜河应二姐夫的请求来接他二姐唐明湲,二姐新换的工作地方离唐家更近,再加上近来二姐夫作为内务次长事务繁忙,就干脆让二姐回唐家待几天。
但他向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作为弟弟来接姐姐回家正常,但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时间点是放学高峰,来来往往的女学生几乎都要往他身上瞟几眼。
有些看得入迷了,还转头来盯着他看。
唐澜河原本就不好的心情一下子要裂开,他伸手从裤腰袋摸出一根烟,拿着打火机点燃,待烟头沾染上点点红星,就放到嘴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准备坐到车里抽一根。
转身的瞬间,似乎瞥见不远处熟悉的蓝色裙边,动作一顿,回头细看,却是一众穿着学生裙的小姐们,没有丝毫发现。
——看错了?
聂良玉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知道自己远远看着唐澜河点烟的举动,禁不住皱起了眉,然而却发现人家好好地抽根烟怎么忽然就要转个身。
然后,她下意识地跟着转了个身。
她想起唐澜河救了她之后那天晚上说的话,“这一次,就当是偿还我之前的出言不逊。”
明明白白的一句话,摆明了是要和自己划开界线。
也对,聂良玉想着,唐小少爷在燕北城里多么有身份地位的人啊,要是被人知道有这么一件对姑娘家这番自作多情的往事,不知道会有多丢人。
划开界限,应该也是警告自己往事不重提。
因此,聂良玉想着,人家应该不想要再见到自己。
何况,自己现在再次撞见了他不耐烦的时候,还是躲着一点为好。
这头。
唐明湲半路碰上了学校的副校长,对方拉着她好好寒暄了一番,才耽误了一点出来时间,她语气温婉地说道。
“对不起啊,小弟,新工作第一天事情稍微多了一点,以后你直接让家里司机过来等我就好了。”
“二姐你也不用跟我客气,谁不知道我们驻燕北城军是最闲的人了?每天除了出门点个卯,其他招猫逗狗的时间一大把,顺路接二姐你的事情就不用麻烦家里司机了。”
唐澜河的右手漫不经心地搭在方向盘上,双眼不自觉在街道巡视着什么,口中说的话却十分尖厉。
二姑奶奶唐明湲是整个唐家最温柔不过的人了,又是做老师的,跟任何人说话都尽量熨帖,但她又十分明白父亲的用意,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唐澜河嘴里的烟味还没有散去,就又想要来一根了,但他手指动了动却只敲出了一声车喇叭,看着原本挤在车前的拥挤的人群瞬间散去不少。
于是他语气莫名地开口,“我跟你开玩笑的呢,二姐?爹给我安排的这份工作,我再满意不过了……”
唐澜河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到底是为了安抚唐明湲,还是劝慰自己。
唐明湲想起自家丈夫私下对六弟的评价,“少年将才意气风发,能文能武、有勇有谋,为当世罕见。”
丈夫是内务府次长,一路升过来都是管人的官职,看人自有一套心得。
唐明湲忽然有些不忍唐家为了所谓家族子嗣把六弟困在一隅之地,但是她不能因为一时的感慨破坏了父亲和大姐的计划,在心里喃喃许久,她才开口,“小弟,宪城兵也是兵啊,谁说四路军就低人一等,大姐他们是是为你好……”
“二姐!”话没说完,就被唐澜河一把打断。
——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连向来善解人意都二姐都不愿意说一点附和他的话。
这是唐澜河此时此刻彻底看透的情势,因此,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
被父亲戏耍去了宪兵队他没有崩溃;第一天去宪兵队报到看到散乱不成型的纨绔子弟他没有崩溃;当年跟着国外练武师傅摔得全身青紫他也没有崩溃,但现在,他仿佛被一根轻飘飘的稻草压得突然垮掉。
自己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小小年纪身边仆从就一堆,在燕北城里呼风唤雨的少爷模样长大,说什么得不到?要什么办不到?
后来等逐渐长大,识了字,读了书,明了理,才知道自己从小这样富贵着长大的生活,背后是千千万万人豁出性命在守护着的。
他呢?
囿于燕北城这一方地里,听不见远处人们的呼救,看不见在这片土地上一刻不停挥洒着鲜血的生命,他又凭什么?
出国那次和唐家的抗争,他小胜了一回合,等面对自家老爷子时他就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 但是现实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他到底逃不过家里人的安排,他到底还是做不了他想要做的事,唐澜河骨子里是个狠人,理所当然想过鱼死网破的办法。
但是然后呢?
面对着几个姐姐的关心担忧以及父亲的独断,每个人都是出于善意,都是‘为你好’,他能怎么办?
这种柔软的绳子捆在他身上,既然一开始不能下决心一刀切断,就会被它系得逐渐陷进肉里、骨里,直至完全挣脱不开。
“二姐……最近这段时间燕北城里可能会乱一阵子,既然你不想要我接,以后出门都让老张跟着你。”
唐澜河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又说,“我先送你到这里,刚刚通知了老张过来接你,等下让他把你送回去,我刚想起来有点事情,晚上就不回去了。”
唐明湲知道六弟这是想要躲着家里人一阵子,安静地坐在车里回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