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中短篇合集》豌豆路德

9、只凝视着你07

　　黑暗中，那只眼睛散发着荧蓝色的光。

　　周围一片静谧，坠落时带起的水流声，咕噜噜的气泡声，统统消失不见，哪吒想开口，却发现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看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无能为力的感觉，很糟，比失去魔丸从上面掉下来的感觉更糟。

　　自哪吒记事起，他还没这样任人摆布过。

　　心不由沉到极点。

　　“哪吒，哪吒，醒醒！”

　　哪吒猛然惊醒，发现太乙真人正抓着他使劲儿摇晃，见人回神了，问道：“你个天棒说跳就跳，搞啥子呢，到下面也不说话，宝得像个木瓜撒。”

　　难道是幻觉？！哪吒用力闭了下眼睛，不待他集中精神沟通魔丸，前方波澜陡生。

　　“你竟然违反约定——！”

　　巨大黑影挟着令整个空间都为之震动的怒吼，兜头来袭，哪吒脊背一紧，顾不得形象在地上接连滚了两圈，堪堪避开。

　　黑影一击落空，擦着哪吒身体“轰”地拍在石台，震得地面和墙壁一阵摇晃，水波如气浪般掀起哪吒的头发和衣摆，幸亏哪吒反应快，躲避及时，要不然非变成肉饼。

　　三少爷何时吃过这种亏，当下怒从心头起，跳起来斥道：“什么狗屁约定，小爷想看你就看你，眼睛长我身上，你管得着吗！”

　　哪吒性子直，想什么说什么，无论吵架还是打架，从没虚过谁，他认定灵珠在梦里戏弄自己，一直憋着劲儿找场子。

　　梦里小爷拿你没辙，现实绝不会重蹈覆辙。

　　对方的“火爆脾气”正中哪吒下怀，甚至暗自窃喜，以为骂过后两人能过几招，纾解一下连日来积攒的郁闷，谁知对方听罢连嘴都不回，直接缩回黑暗，怂到难以置信。

　　其实敖丙不是怂，是被吓到了，此刻缩回原处的他龙角阵阵发烫，一闭眼满脑子全是“想看你想看你想看你……”三个字无限循环，根本不敢开口说话。

　　哪吒把敖丙当做第一个朋友，分外珍惜，敖丙何尝不是。

　　敖丙出生时龙族还被囚禁在封印之地，除了二哥偶尔陪他说说话，教导法术外，没有朋友，直到某天师傅打开大门让他离开龙宫去人类城市走一走。

　　自那时起，他成为第一条离开天牢的龙，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原来大海四周没有冷冰冰的岩壁，广袤无垠，望不到尽头；原来颜色不只有阴森压抑的黑，还有更多，数不清的绚丽色彩；原来生活不是只有修炼，还可以畅游，可以晒太阳，可以踢毽子……

　　小时候敖丙不明白父王为什么从来不笑，心心念念只有改变龙族命运，不明白师傅为什么那么严厉，不准他玩耍。

　　一切的一切在敖丙离开龙宫的那天，忽然懂了，让族人重获自由是他与生俱来责任，是整个族群脱困的希望，而他作为龙族三太子，必须全力以赴。

　　计划实施期间与哪吒的相识纯属偶然，但这个偶然对两只第一次交到朋友的小家伙来说，具有非凡意义，于是一次变成两次，两次变成三次……

　　越来越多，直至天劫降临。

　　神魂寄居莲花宝匣那段日子，敖丙想了很多，对天道产生些许明悟，凡事有因果，得失皆必然，有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有的人不应再有瓜葛。

　　重塑身体后敖丙第一时间乞求天帝放龙族离开封印之地，由他代替父王继续镇守，还愿意献出半颗灵珠助魔丸顺应天势，救商朝百姓于水火。

　　天帝听罢沉默良久，诸仙你看我我看你，摸不准天帝心思谁也不敢接话，倒是元始天尊开了口：‘天帝，若龙族能继续为天庭效力，守四海升平，乃天下百姓之福。’

　　‘如此就照天尊的意思办吧，望龙族恪尽职守，不要辜负天尊一番美意。’

　　‘谢圣恩。’敖丙面露喜色，替龙族真心实意地向天帝叩首，随元始天尊离开大殿。

　　敖丙不像哪吒，需要等莲藕长成，他早已恢复身体，只等天帝作出判决便要离开天庭。临近南天门时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半侧过身，遥望着乾元山的方向。

　　‘还有时间，如果你想，可以见他最后一面。’元始天尊倒背着手，一边往下走，一边说。

　　‘不了，我们不会再见。’以后让灵珠陪着哪吒吧。敖丙的声音几不可闻，广袖中紧握成拳的手无力放开，转回脸不再留恋，坚定不移地走向南天门。

　　从天上坠落封印之地的滋味儿不好受，但身体上的伤远远比不上强行撕裂神魂带来的痛楚，敖丙疼得浑身颤抖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内心却十分激动，因为他想做的两件事全做到了。

　　一，族人重获自由；二，和哪吒在一起。

　　他是妖，不是人，不受世俗观念的束缚，付出一定代价达到目的就行了，过程并不重要。

　　龙王一言不发地看着小儿子从天上摔下来，看着他连翻滚的力气都没有，看着他被贯穿龙尾钉在封印台，脸上依旧冷冷淡淡，无甚表情。

　　唯有敖丙明白父王其实最疼自己，因为龙王是最后一条离开的龙。

　　不开口，只是不知道该称赞还是责骂；不上前，是怕忍不住动手毁了天牢。

　　‘父王，这样的结果挺好。’

　　‘父王，让二哥回家吧。’

　　‘父王，总绷着脸会变老的。’

　　‘父王，保重。’

　　‘让您担心了，对不起。’

　　敖丙说了很多，直到龙王的背影彻底被黑暗吞没才逐渐停下。

　　四周是熟悉的岩壁，黑暗且寒冷，敖丙有气无力地合上眼，静静趴在原地。

　　如今只剩下我了。

　　@@@@@

　　“哎哎哎，你个瓜娃子想干嘛，还不住手。”太乙真人生怕徒弟脾气上来大闹封印台，用以一种与身材极不相符的速度横在哪吒与敖丙之间，强行分开两只。

　　“明明是他出手偷袭我！”哪吒怒视太乙。

　　太乙真人无所畏惧，信口胡诌：“你我二人未经天庭同意擅入封印台本身犯了规矩，他是守护者，出手拦截理所当然。”边说，边对敖丙打手势让他配合。

　　这番话乍听很有道理，哪吒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起反驳理由，只能捏鼻子忍了。

　　敖丙躲在暗处看师徒俩耍宝，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元始天尊会抹掉灵珠记忆的事，敖丙一早就知道，否则依哪吒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执拗性子，为救自己劫天牢，砸烂封印台不是不可能，怎会老老实实跟姜子牙走。

　　时光飞逝，转眼十几年过去，敖丙时常觉得哪吒忘了自己挺好，少一个被关在封印之地的朋友对哪吒来说百利无害，而敖丙少了哪吒牵挂，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如今，一直相安无事的魔丸与灵珠再次相遇，敖丙被迫重新走进哪吒的视野。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要把哪吒带过来！

　　敖丙认为自己的态度应该强硬点儿，比如，把哪吒打出去。

　　对，打出去，打得他再也不敢来。

　　呼——

　　深深刻入封印台的咒文，一个接一个被点亮，由内向外逐渐蔓延，将这片巨大空间映得如同即将入夜的黄昏。

　　岩壁上，八条比人还粗的漆黑锁链绷得笔直，不时有清脆的金属声来回飘荡，锁链末端死死束缚着一道巨大身影，散发着恐怖凶威。

　　随着光亮一点点扩散，黑暗中两条浮动的细线逐渐清晰起来，接着是宽阔的鳄嘴，雄鹿般分叉的犄角，遍布银鳞的蛇身，以及那堪比苍鹰的五根利爪。

　　真龙。

　　看清守护者全貌的哪吒心头剧震，一股玄之又玄的特殊感应从识海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催他靠近。

　　“知道犯了规矩就快滚。”敖丙已经很多年没说话了，声音不复清朗，像砂纸擦过皮肤般粗糙。

　　“这破地方冷得能冻死人，你当我愿意来？还不是因为你。”封印台禁用法术，哪吒漂不起来，只能靠腿，他一把推开挡路的太乙真人，左手叉腰，右手点着敖丙，“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天天不让人睡觉你几个意思？觉得这里无聊找天帝，让他派人替你守着，每天晚上在梦里骚扰我算什么，还装神弄鬼，搞得神秘兮兮，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你晚上也别想睡。”

　　哪吒一顿抢白不仅把敖丙说愣了，太乙也愣了。

　　等等，这故事的版本好像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