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中短篇合集》豌豆路德

8、只凝视着你06

　　太乙真人恍然大悟，什么魔丸失控，什么抱头打滚，什么乾坤圈失灵，统统是哪吒为了套话装的！

　　这小子连师傅都骗，一点儿不懂得尊师重道，简直岂有此理，太乙憋屈郁闷愤愤不平，但又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爱徒喽，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太乙用一种熟练得让人心疼的速度调整好心态，谁让他只有哪吒一个徒弟，而这个徒弟不仅道术天赋极高，武艺同样出色，用太乙真人的话讲，我徒弟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魔丸没出问题就好，太乙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腆着大肚子往沙滩一坐噼里啪啦开始数落：“你个挨球的瓜娃子一天到晚悬吊吊滴，又闹啥子脾气，吓唬为师很有意思吗？我跟你讲自从收你当徒弟，我这个师傅没一天安生日子……”

　　哪吒对此充耳不闻，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等太乙差不多说够了才盘腿坐到对面：“你们瞒着我，不让我知道的事情是灵珠吧。”

　　三少爷不懂什么叫委婉，一语惊人，直奔主题，闹得太乙真人一口气卡在喉咙，噎得满脸通红，短粗的食指颤巍巍指着哪吒，似乎还在数落他的不是。

　　“呃！”片刻，太乙打了一个响亮的气嗝，这口气总算喘匀了，否则他怕是会成为天庭第一个被自己憋死的神仙。

　　“既然知道就别问，我们不会害你的。”太乙真人了解哪吒，对方既然开口，想糊弄根本不可能，不如直言相告让他自己分析厉害关系，想通了自然会放弃。

　　李靖夫妇欲盖弥彰的作为太乙看在眼里，不能也没有立场去阻止，何况他对哪吒的爱护不比李靖夫妇少，如果可能太乙同样不希望他走上师傅元始天尊预言的那条路。

　　哪吒听罢没有立即说话，眼眸低垂，手指婆娑着残余沙粒，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师傅。”

　　他很少这么叫，不是不尊敬，而是师徒俩习惯了那种随意的相处模式，太乙本身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仙人，从他给哪吒分享“私藏”的举止可见一斑，所以哪吒一口一个“老头儿”，太乙一口一个“瓜娃子”，谁也不吃亏。

　　今天一反常态叫师傅，代表哪吒认了真，同时也希望自己师傅认真对待。太乙明白哪吒的意思，心知该来的总要来，躲不过去，遂有气无力地垂下肩膀，双下巴的肉叠出三层。

　　“其实我……不全是装的，我没骗你。上个月开始我一直困在同一个梦境，梦里非常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走了许久发现一个结冰的山洞，里面锁着一只妖怪。”

　　哪吒确实头疼了一瞬，正是那个时候，他发现了偷藏在树后的太乙真人，于是将计就计，趁机吐出梦境内容，在魔丸失控的强压下，手忙脚乱的太乙果然露出破绽。

　　太乙眯起眼，陷入思索：“然后呢？”

　　“然后它警告我不要碰那堵墙。”

　　“你碰了？”

　　“是。”三少爷敢作敢当，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毫不隐瞒，“我想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可惜后来山洞塌了，我也被推出梦境，没看到，自那之后魔丸一直躁动不安，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

　　太乙忍不住扶额。

　　元始天尊将半颗灵珠封在哪吒识海，本意是用灵珠平缓温和的力量安抚魔丸，让哪吒平安长大，同时借魔丸之力顺应大势，令大周取代殷商，改朝换代，建立都城。

　　倘若顺利，哪吒的神魂与魔丸融合后所有力量自主归顺，不会再失控，半颗灵珠则因为与魔丸失去联系而永远沉睡。

　　一切部署原本天衣无缝。

　　无奈何万物皆有灵，夺天地造化应运而生的混元珠更是如此。

　　洞穴深处那堵墙其实是元始天尊留下的封印，只能从外部解开，灵珠强烈的求生本能让它把哪吒从睡梦中扯入识海，尽管“它”也在，却无力阻止哪吒打碎封印。

　　“都是命啊。”通晓了前因后果，太乙真人不得不摇头感叹一句命中注定。

　　“昔日混元珠搅乱天地秩序，被我师父元始天尊一分为二，成了魔丸与灵珠，他老人家把灵珠封在识海，意在帮你掌控魔丸，如今你与魔丸融合，灵珠不愿就此沉睡，带你入梦破除封印。”

　　“这和极北异变有什么关系？”太乙真人看似讲了很多，实则避重就轻。哪吒无法从父母口中得到真相，今天好不容易抓住太乙，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岂容他蒙混过关。

　　“极北寒圈的事，你还是不要问了。”

　　“为什么？”

　　“你可知我师父他老人家曾留下一句话。”太乙他抬头直视哪吒，认真道，“魔丸灵珠本为一体，势必相互吸引，一旦你与魔丸融合，半颗灵珠便会苏醒，稍有不慎，劫难临头。”

　　说到此太乙真人抚了抚胡须：“若封印完整，灵珠醒一段时间会继续沉睡，并无大碍，你个瓜娃偏偏将封印打破，让灵珠在短暂的清醒期内抓住机会挣脱出来。”

　　哪吒扬了扬眉毛，调动魔丸之力在识海逛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我感觉不到灵珠的存在。”

　　“说你瓜，你就真是个瓜西西的娃儿，灵珠和魔丸不同，就算醒着也不会捣乱，你感觉不到很正常，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徒弟。”太乙真人捶胸顿足，大肚腩拍得波涛汹涌。

　　“既然灵珠温和无害，你们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就因为一句劫难临头？”哪吒追问。

　　天尊不过提点一句，小心些便罢，爹娘和师傅太小题大做了。

　　自己差点儿被天劫劈成灰，现在照样活蹦乱跳，区区劫难有何可怕，霉运罩顶的衰神都不会被天劫劈两次，哪吒自认运气不差。

　　他哪知道太乙真人故意将天劫说成劫难，就怕他不服输的劲儿上来，跑去对抗天命。

　　太乙的初衷是不想勾起哪吒逆反心理，他成功了，哪吒确实觉得挺没劲，兴趣缺缺，然而命运有时候非常奇妙，正因为太乙没说实话，让三少爷失去兴趣的同时，心里对所谓“劫难”产生了不屑一顾的想法。

　　劫难而已，再厉害能强得过天劫？哪吒仗着自身实力一点儿不虚，完全没有危机感。

　　说来说去，不怪太乙真人弄巧成拙，要怪只能怪世事无常。

　　“嘘，天地为证，你别乱讲。”太乙赶紧压低声音，自家徒弟到底还是年轻，心气儿旺，初生牛犊不怕虎，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没提天劫那茬儿。

　　现在极北寒圈的动静越闹越大，据说和某只大妖有关，背后牵连甚广，连海龙族都没躲过，而灵珠的宿主正是龙族三太子，因此李靖夫妇担心的不是灵珠本身，而是灵珠与魔丸之间的吸引力。

　　魔丸被吸引等于哪吒被吸引，能引发天地异变的事，不用想都知道小不了，上有元始天尊的预言，倘若哪吒一头扎进去……

　　太乙真人打了个机灵，连忙端正神色警告哪吒：“师傅他老人家不会无的放矢，梦我替你解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回去不要再问，父母瞒着你是保护你，你应该多体谅他们的苦心。”

　　随着师傅的话，哪吒脑海闪过一幅幅画面，有母亲穿着盔甲陪他踢毽；有父亲默默将换命符戴在自己身上；翻滚的乌云，照亮陈塘关的惊雷，以及声嘶力竭的哭喊……

　　红棕色眸子逐渐染上暖色，少顷，乾坤圈乖巧地飞回手腕，圆滚滚的豆丁又变成俊朗青年。

　　“寒圈的事我不管，但我有一个问题想知道。”哪吒举目远眺，锐利的目光越过大海，落在遥远的北方。

　　“什么？”

　　“灵珠在哪儿。”

　　@@@@@

　　东海富饶而美丽，鱼虾丰沛，放眼望去整片海域浩瀚无边，不知养活了多少人类和海妖，很难想象其中会藏着一个连神仙也不敢轻易涉足地方——

　　极北寒圈，深海封印之地，天帝下令尘封的危险禁区。

　　波光浮动，太乙真人驱使避水诀分海而入在前面带路，哪吒紧随其后，魔丸之力浮在体表，万物不侵。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直至清透海水化为漆黑浓墨，伸手不见五指，哪吒没发现任何生灵，哪怕海中最常见的浮游生物也没有。

　　周围死一般寂静。

　　又过了会儿，哪吒见师傅太乙真人悬停在一块巨石跟前：“就是这里。”

　　这里？哪吒的手方欲按向巨石一探究竟，太乙一把将人拉住，随后掐了几个繁复手诀，念道：“天威浩荡，地势苍茫，聚灵之气，震妖伏魔。”

　　话音刚落，巨石忽然金光闪耀，遍布海藻的表面泛起一连串金色水波，浩大磅礴的天威夹杂着森寒气息，扑面而来，周遭温度瞬间跌下冰点，颊旁甚至传来细碎冰渣飞快划过的触感。

　　“你确定要进？”太乙真人问。

　　哪吒用实际行动代替回答，他径直越过太乙，漂进充满仙力的结界波纹，太乙无奈叹息，跟了进去。

　　封印之地的温度比外面低了何止五成，甫一穿过结界，哪吒差点儿冻成冰雕，幸亏魔丸有灵，力量游遍周身替主人吞噬掉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太乙真人可就没这么走运了，他哆哆嗦嗦在裤子里掏半天，好不容易夹出一枚暖符，奈何五根手指冻得像胡萝卜，弯都弯不了，只能干瞪眼，最后还是哪吒觉得师傅太安静，心下奇怪，回头一看发现全身僵硬的太乙，赶忙施以援手，助他点燃暖符。

　　“直直直走下……封印印台就……在，在里面。”太乙手捧暖符依旧冻得哆哆嗦嗦。

　　“这里为什么叫封印之地？”

　　“以，以前有……有好多妖妖妖魔，为祸人，人间，有……些直接灭杀，有些太，太强，只能封封……印……这里其其……”

　　断断续续的话听得委实难受，哪吒抬手往太乙肩头一压，魔丸所过之处白雾升腾，饱受寒冰摧残的太乙犹如洗了个热水澡，寒气尽散，不过他不敢沉迷，缓过劲儿立刻叫停。

　　“你说这里封着许多强大妖魔？”

　　“没错。”太乙顺手把暖符揣进衣服里，边走边说，“这里其实就是天牢，天庭关押重犯的牢房。”

　　不知为何，当听到重犯二字时，哪吒下意识皱起眉头：“灵珠也是重犯？”

　　“他……”提起灵珠，太乙真人言词间透出点点惋惜，“他不算……他是自愿在这里看守封印的。”

　　外人只道灵珠主人用自己换了整个龙族的自由，乍一听这笔交易大赚，可他们哪知道，替天庭镇守封印的龙不过是一条不到二十岁的幼龙，这个年纪在龙族还未成年，而它却要在暗无天日的禁地守到生命尽头。

　　龙族寿命有多长太乙不清楚，反正统领海域的龙王曾追随天帝东征西讨，封印之地的妖魔大多由它亲手关押。海龙一族受天道眷顾，无需修炼，自有血脉传成，出生即可行云布雨，想等到寿终正寝怕不是要几千年。

　　“那他……”哪吒还想再问，太乙却不允许，“别忘记你答应的话。”

　　来之前哪吒和太乙真人做了约定，太乙带哪吒见灵珠，满足魔丸的诉求，哪吒不过问寒圈和封印之地，且回去后乖乖听从李靖安排。

　　此言一出哪吒果然停止追问，双唇绷成一条晦涩不明的直线，头一扭，泄愤般向深处快速漂去，连他自己都说不出这份莫名其妙的不甘源于何处。

　　通道漆黑悠长，伸手不见五指，哪吒明显感到魔丸之力受到压制，有那么一瞬，差点儿以为自己在做梦。

　　磕磕绊绊过了几个弯，整个通道豁然开朗起来。

　　不是空间变得开阔，而是四周岩壁浮现出幽蓝光点，这光来自某种苔藻类植物，也不知它们如何在冻死人的极寒下存活，星星点点比萤火虫还小，虽照不亮东西，倒也足够让哪吒在一片漆黑中辩别方向。

　　他耐住性子继续漂，越往里走，温度越低，魔丸也被寒气逼得节节败退。

　　终于幽蓝色的光点断了，出口近在眼前，哪吒赶忙上前，发现通道外只有断崖，没路了。

　　八根擎天立柱按八卦方位依次伫立，直通洞顶，柱子和洞顶长满了幽蓝海藻，仔细一看，空间竟比陈塘关还大，断崖下黑乎乎看不真切，凝视久了，感觉像一只洪荒猛兽长着大嘴要择人而食。

　　“封印台在下面？”哪吒侧身给太乙真人让出位置，指着断崖问。

　　“对。”太乙点头，继而想起来这里的目的，“魔丸怎么样，还闹腾吗？不闹了咱们就回去吧。”

　　“我要去。”说完，哪吒从悬崖边一跃而下。

　　来都来了，不看一眼就走，魔丸答应，他也不答应。

　　要说这俩真不愧是师徒，太乙真人没对哪吒说实话，哪吒同样有所隐瞒，魔丸躁动不过是哪吒的借口罢了，真正想到封印之地见灵珠的，其实是哪吒。

　　没有原因，三少爷想了，就要去做。

　　不过他很快后悔了。

　　封印台明显有压制法力的东西，力度和通道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最坑的是这东西刚开始不显山不露水，待降至一定高度才发威，致使附在体表的魔丸之力骤然消失。

　　失去依托，哪吒好似一块掉进水里的石头，任凭他想尽各种办法，依旧无法阻止坠落，只能扯开嗓子愤恨大喊：“你个不着调的老头儿——！”

　　顺阶梯一步步往下走的太乙真人：怪我咯，谁让你跳那么快……

　　就在哪吒以为自己会直坠崖底，把那个什么封印台砸出一个大坑时，极快的落速蓦地一缓，一股无形托力从背后传来，将他轻柔卷起，紧接着黑暗中出现一只眼睛，透着拒人千里的冰冷，与梦中一般无二的……

　　蓝色竖瞳。

　　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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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分量充足的一章，撒土最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