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中短篇合集》豌豆路德

7、只凝视着你05

　　斗转星移，气候交替，世间万物皆在不断变化，极北寒圈扩散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性子不着调的太乙真人或许会把鲶鱼怪进村当稀罕，听过便罢，恪尽职守的陈塘关总兵绝不会置之不理，就在哪吒以为父亲会让他联络龙族，甚至深入极北调查原因时，李靖手一挥：“小李村路途遥远，想必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竟是打发他回房。

　　哪吒一愣：“那极北……”

　　“联络海龙族，让他们对海妖加强约束。”李靖道。

　　然而父亲的回答并不能让哪吒信服：“海龙族虽已归顺天庭，这些年颇为老实，但它们到底是妖，事关陈塘关百姓，不如让我……”

　　身为人族，断没有将百姓安危寄托在外族身上的道理。

　　大周幅员辽阔不假，终归比不上汪洋大海，蔚蓝海面之下的海床深不见底，有些地方连龙族都不敢贸然进入，谁知道藏着多少危险。

　　“不必，明天我会加派一个营的兵力巡逻海岸线，避免海妖伤人。”

　　“这样也好，我可以专心去极北寒圈……”

　　“我说不必。”哪吒没说完又被打断，李靖语气比方才更加严厉。

　　“爹！”哪吒上前一步，双手压在书案上，身体前倾，烛火照亮了年轻的脸，也在另一侧投下阴影，“寒圈不会无缘无故扩大，如果不尽快查明原因必有更多海域受到影响，那种温度连海妖都受不了，南迁求生。普通鱼虾呢？它们又能往哪儿跑？它们只能被冻死，一旦鱼虾灭绝，你让陈塘关沿岸的渔民何以为生？！”

　　渔民的生活很简单：打鱼，卖钱，买粮食。

　　换句话说叫靠海吃饭。

　　家庭一应支出全靠打鱼维持，若鱼虾没了，相当于断了渔民赚钱的路子，没钱买粮，没钱看病，饥荒和逃难也会接踵而至。

　　如此简单的道理连哪吒都能想到，何况李靖。

　　李靖坐镇陈塘关几十年，个中利害比哪吒看得更远，更明白，但他不仅是百姓的总兵，更是一位父亲，元始天尊临走前说的那番话犹如挥不去的梦魇，日日夜夜纠缠着他和殷夫人，说什么都要让哪吒远离天劫。

　　思及此李靖不容反驳的目光越过哪吒落在妻子身上，殷夫人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上前拉住儿子的手，用母亲温柔的语调劝慰道：“吒儿，你爹也是怕你辛苦，若你想去，歇两天再去不迟。”

　　哪吒没有记忆，不知道极北寒圈是什么地方，殷夫人一清二楚。

　　当年灵珠一分为二，一半封在哪吒识海，另一半就在极北寒圈！

　　那里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等哪吒二十岁生辰临近出了事，要说和灵珠没有关系，殷夫人是万万不信的，她已经失去了儿子一次，绝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所以她坚决站在丈夫一边，不准哪吒靠近极北。

　　“娘……”哪吒想不通为什么向来疼爱自己，有求必应的娘亲跟爹一样把他当小孩子般对待。

　　姜子牙带他上战场一走就是好几年，也没见爹娘阻拦。

　　刀剑无眼的战场不比小李村危险？挥舞着火尖木仓奋勇杀敌的先锋元帅，如今跑两天就被勒令休息，他好像没弱到这种地步吧？

　　“吒儿，听娘的，好不好。”

　　手臂上附着的力道不断加大，哪吒不得不站直身体转向殷夫人，等他撞上母亲眼中流露出的淡淡乞求时，反驳忽然说不出口了。

　　两人静默对视，哪吒嘴唇翕动，最终敌不过母亲复杂难懂却又不肯退让的目光，别开脸低下头，小声道：“我先回房了，娘也早点休息。”

　　“吒儿。”殷夫人的手被甩开，怔怔地望着哪吒离去，那高挑背影透出的失落与妥协，和小时候听闻不得擅离结界时如出一辙，令她这个当娘的心中一痛，想追上去安慰。

　　“夫人，随他去吧。”不知何时，李靖从桌子后走了出来。

　　“相公。”晶莹泪珠悄然滚落，为什么她的吒儿要经历这些。

　　李靖无奈地替她拭去泪痕，目光投向门外的太乙真人：“仙长，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说不清是他第多少次询问。

　　太乙真人摇摇头，短粗的食指象征性地在唇上点了点：“不可说，不要管。”

　　话毕踱着步子慢悠悠走了，待远离书房，太乙脸色不复以往看淡万物般漠然随意，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作为元始天尊的大徒弟，成仙已久的真人，太乙对天道那股冥冥之中的感应比李靖夫妇强烈得多。

　　他隐约感到哪吒的命盘，开始转动了。

　　@@@@@

　　当晚，哪吒带着疑惑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熬到进入梦乡，正打算找梦里那只妖怪把两人之间的关系问清楚，结果一睁眼发现身下依旧是柔软的床铺，眼前依旧是熟悉的顶账。

　　天光大亮。

　　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依旧如此。

　　从此以后的每一天，无论哪吒怎么努力，他再没有进过那个寒意逼人，冷到骨头缝儿里的梦。

　　可越是这样，脑子越清晰，似乎有个声音一遍遍告诉他那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地方，而自己也的的确确认识一只不存在于记忆中的妖怪。

　　能压制魔丸力量的特殊妖怪。

　　提起魔丸，哪吒心情非常复杂，小时候诸多劫难皆因魔丸而起，让他失去了一个正常孩子的童年。

　　三岁前被关在李府，唯一乐趣就是趁两只结界门神不注意偷跑出去“捉迷藏”，闹得陈塘关鸡飞狗跳，乡亲们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非但没让哪吒消沉，反倒养成了三少爷顽劣不服管的性格。

　　久而久之哪吒看开了，从最开始的难过，愤怒，变成浑不在意。

　　有些人觉得哪吒因祸得福，没有魔丸他不可能一战成圣；有些人觉得哪吒倒霉，没有魔丸何必搏命拼杀，安安稳稳在陈塘关当三少爷多好；还有些人羡慕哪吒，巴不得魔丸落在自己身上，先锋大将的名头意味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更多人害怕哪吒，怕他不知何时被魔丸吞了神智化为妖魔。

　　哪吒在军营听过太多类似传言，对这些毫无根据的言论他不屑一顾，像父亲说的，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旁人怎么看怎么说，没必要在意。

　　三少爷打小就有主意，有担当，想要什么凭本事争取，拿不到说明实力不够，怨不得别人。

　　关于梦境，关于特殊妖怪，哪吒没告诉父母，更没向师傅太乙真人求助，倾诉烦恼这种事儿不是三少爷的风格，麻烦也不能靠想象力解决，与其唠唠叨叨耍嘴皮子浪费时间，不如付诸行动。

　　终于有一天，他趁爹娘不在悄悄溜出府，找上小李村巡逻的鲶鱼怪。

　　按鲶鱼怪的说法，东海极北地区的寒圈突然扩散是导致海妖活跃的主要原因，扩散日期恰巧与自己在梦中打碎墙壁引发地震的时间不谋而合，也正是从那时候起，介于虚幻和真实的梦彻底消失不见。

　　冥冥中哪吒有一种感觉，近期东海发生的一系列异常似乎和那个梦，或者说梦里极寒刺骨的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他也受到某种牵引，不断靠近。

　　经过一段时间的细心观察，哪吒肯定父母有事瞒着自己，因为每当他提出想参与极北寒圈调查时，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插曲，比如母亲身体不适，比如南海蟹妖出没，比如去往丰京的路上盗匪猖獗，等等。

　　一次两次还能说凑巧，次次如此，只要哪吒不傻都能看出父亲的用意，李靖宁愿儿子去东南西更远的地方奔波冒险，也不准他靠近极北。

　　为什么呢？

　　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妙，越不让做的事，越想做。

　　哪吒发现自己心中那股揭开秘密，一探究竟的谷欠望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强烈，在第七次请求被拒绝后，他无所事事地来到东海。

　　洁白浪花扑在脚边，一浪接一浪，哗啦啦响，耳畔是海鸥的鸣叫，哪吒举目远眺，遥望北方海天相接之处，紧绷的神色慢慢放松下来，清朗的眼眸一点点失去光彩，仿佛迷了神智。

　　他怔忡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脑海中一道尖锐的疼痛把他惊醒。

　　疼痛来得如此突然，好似什么东西在大力撕扯，饶是哪吒受过无数伤，猝不及防之下也没抗住，腿一软跪倒在地。

　　修长有力的左手深深抠进细沙，发丝垂在颊旁，模糊了他的神情，按在额角的右手上一条条青色血管绷起，好似在诉说主人承受的巨大痛苦。

　　隐匿在旁的太乙真人被这异状吓得肥肉乱颤，顾不得隐藏，跑到爱徒身边焦急问：“徒儿，徒儿你怎么了？”

　　“我……”哪吒喘着粗气，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太乙真人明显感到对方身体不住颤抖，当即掐了个静心咒，岂料没有缓解，反而激起魔丸的反抗。

　　金红火焰轰然出现，附在哪吒周身，庞大暴戾的气息瞬间爆发，余波将太乙真人推得足足滚了一圈，衣服上沾满沙粒。

　　‘魔丸失控？！’

　　与哪吒神魂彻底融合的魔丸不可能失控，然事情已经发生，再不可能也是事实，时间不允许太乙真人多想，他单手掐诀口中快速念道：“日月同生，千灵重元，天地无量乾坤圈，急急如律令。”

　　黄澄澄的乾坤圈立即飞转起来，脱离哪吒手腕在空中绕了半圈，兜头压下，犹如一盆水泼向篝火，迫使汹涌翻腾的魔丸力量……矮了一大截，但没有熄灭！

　　百试百灵的乾坤圈竟然没有效果？太乙趴在沙滩，目瞪口呆望着哪吒身下被魔丸火焰灼黑的细沙，大脑白了一瞬，他甩甩头，忙说：“哪吒，保持清醒，你才是神魂的主人，魔丸只不过是力量罢了，一定要控制它。”

　　“控制，不了……”缩成小豆丁的哪吒艰难地从牙缝挤出几个字，随即翻到在地，藕节般白嫩的胳膊痛苦地抱着头来回打滚，“呃啊……”

　　太乙真人听罢像只踩了尾巴的肥猫，嗖地蹦起三尺高，眼睛瞪得溜圆，换往常，这么奇怪的举止肯定引起哪吒注意，现在哪吒头疼得视线扭曲，站都站不起来，哪还有心思管。

　　“魔丸想离开……”

　　“离开？去哪儿？”

　　“山洞，寒气森森，锁链，还有，妖。”

　　每从哪吒嘴里漏出一个词，太乙真人的脸色就沉一分，听到最后，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一个人怎么可能看到记忆中没有的东西，就算魔丸和灵珠之间存在特殊感应，也该是模糊感应，除非……除非灵珠醒了！”

　　近乎不可能，又似乎命中注定的猜测脱口而出，太乙真人想捂嘴来不及了，早已等待多时的哪吒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灵珠。

　　“什么灵珠？”

　　“你没事——！”

　　小小身影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土，虽然皱着眉一脸不高兴，但手脚利索，完全看不出半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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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陈塘关影帝上线。
继续撒土，争取早日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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