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陵君的戏谑》匿十二

72、神明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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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風陵走过去，看了一眼病卡。
　　虽然小小年纪，看着个头不大，已经是14岁的大孩子了。
　　而住院病史，竟是从4岁开始的。
　　从病房外冲进来的是孩子的母亲，女人虽然还40不到，却已经满头花白银丝。
　　皮肤干裂褶皱，憔悴的犹如60岁老人。

　　“救救孩子——救救孩子！”
　　已经为两个孩子之母的护士长心疼的走来抱住了这位母亲，“家属去外面等着。医生会尽力的……”
　　“不不不！我要陪着他。你们不懂，他能听见我说话！他需要我的声音……”

　　护士长无奈的摇了摇头。
　　御風陵看向窗外，孩子的父亲站在花坛边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接着一根。
　　这样的抢救已经是司空见惯了，有时候一整个晚上就要经历三四次。
　　所以总务处的老师找到家属，医院愿意以普通病房的价格特例让他们转到专属VIP病房。
　　这个孩子是没法出院的。没有人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孩子刚开始检查的时候，这里的医生就认识他了。
　　特别活泼、开朗，见到谁都是笑嘻嘻的，会主动伸手帮助别的大人，即使他的帮助微不足道。
　　因为病情愈发困难，医生已经预见到了这个家庭是无法支撑的。暗中悄悄联系了相关媒体，希望报道后可以帮助这家人减轻负担。

　　起初的宣传起到了正面的结果，各方人士纷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远方的医院也出了不少治疗方案。
　　但是，结果引导论。当所有的结局都趋向于负面的收获，关心的人越来越少。
　　以前经常来光顾的媒体，如今也只有一通电话，或者一条消息，【孩子怎么样了？】
　　父母只能机械的回答，【还活着。】

　　他是先天性脑萎缩，大胆预测活不过20岁。
　　刚检查出的前期医生的建议是，要注意多运动，保证机体的活性。
　　可是小孩子运动的时候容易过度，自己疲惫了不自知，深夜就发起高烧，一烧就烧了一个多月，人烧的都糊涂了。
　　那之后就再也不敢动，日渐萎靡憔悴。

　　医生再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惊呆了，发育严重迟缓，躯干过于肿大，已经不利于四肢关节支撑。
　　口齿不清，对声音、光源反应迟缓……
　　父母遭受到了几乎重创式的打击和谴责。从那以后，孩子住院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再也没法离开医院。
　　御風陵听到了走廊上小护士们的窃窃私语。

　　“唉，这个当妈的真可怜！孩子其实病成这样，已经没有意识了吧？这种要还有意识得多痛苦呀？”
　　“就是呀，我也觉得。上次医生给他做测试，没有一项通过的，他妈还在旁边说，看呀看呀孩子手指在动……天呐！我看了这么多，这种就是肌肉无意识抽动啊，她怎么能觉得孩子自己主动在动呢？孩子前期动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鼻饲管都给拔下来了呢。”

　　一轮抢救结束，医护人员再次顽强的抢回了孩子的性命。
　　孩子的母亲像是自己大病了一场，颓然的坐在了门口的躺椅上。
　　孩子的父亲抽完烟回来，看到医生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御風陵走到孩子的父母面前，想要告诉他们，或许放过孩子，才是彼此最大的体谅。
　　可是他突然发现，他们看不见他——

　　他蹲下身，在母亲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没错！她就是看不见他。
　　尽头——
　　他终于，找到了尽头。
　　回到病房里，男孩依然虚弱的躺在病床上，身上的病号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光秃秃的脑袋上散发着寒光。
　　-就是你，一直在拉扯我，给予我无尽的时间，却不给我一盏明灯，是不是？

　　他看到古怪的显示屏上绿色的光标在闪烁。
　　走到屏幕前，伸出手慢慢探进去……
　　那孩子就坐在黑漆漆浮空于水面的病床上。一条腿盘坐着，一条腿曲着。
　　-我是神明的话，那你是什么？
　　-我是人啊。
　　-你是能够操控我的人么？
　　他的声音里不自觉的透出一股恼怒。

　　想到自己被一个躺在病床上，连自己身体都控制不了的小屁孩玩弄了那么久，将领出身，作为神明的御風陵怎么能够心平气和。
　　-先别生气。这不过是一款脑电波交互游戏。所有人都以为我的意识已经死了，可是我妈不信。所以她找到脑电波活体研究实验室的人，私自替我签订了协议。看到那些绿点的浮动了么？只要它们增加一个光点，我妈就更加相信，我的意识还在，被困在报废的身体里罢了。

　　他还是个孩子，应该还是个接触社会不多的孩子。
　　御風陵听他说话的时候，却不觉得自己在与一个孩子对话。他比他，更接近于神明。
　　-我带你去看她！她可漂亮了！跳舞也好看，歌声也好听……
　　看到那个正在为孩子们跳舞的女老师时，御風陵一眼认了出来。
　　是以舞。

　　她模仿着孩子们轻易就能够辨认出来的动物，孩子们欢呼着猜出动物的名字。
　　猜对了以后，她会比划一个大爱心，发射给猜对的孩子。内向的小孩子还会羞红了脸。
　　就像小男孩说的，她很漂亮，跳舞好看，但是她不能说话。
　　御風陵皱起眉头来，她能说话啊。她的声带没有问题。
　　以舞结束了给孩子们的表演之后，会悄悄的路过男孩的病房。

　　她认识这个病房的小病人，他和其他人不同，她刚接下活来儿童病区给孩子们跳舞的时候，这个男孩还会微微的睁开眼睛。
　　至于能不能看见，她不晓得。可是孩子的母亲说，“我儿子能看见！”所以她就信了。
　　她热情的给这个小病人也跳了舞，因为他没有办法参与到其他病人中间。
　　护士长瞥见了探头探脑的以舞，拍了拍她，告诉她，“这孩子刚刚抢救完，现在正累着，要休息。”

　　以舞点了点头，有些惆怅的离开了。小男孩长得很喜气，总是笑嘻嘻的，即使昏迷中看起来还是笑嘻嘻的。
　　以舞离开的时候，与一名背着双肩包的男子擦肩而过。
　　男子看了她两眼，以舞报以微笑，但两人并没有说话。
　　御風陵与小男孩一起，失落的看着以舞离开，她没有为他们跳一支舞……

　　双肩包男子轻车熟路走进了男孩的病房，查房的护士对他比了个低声的手势，“刚抢救完。”
　　男子点了点头，面无表情，毫无同理心。
　　翻出双肩包里的工作电脑，插上了那台古怪的老式的显示屏，开始跑起了数据。
　　当数据进入电脑终端的时候，男子的表情终于慢慢的变化起来。
　　逐渐有了人气，却依旧是阴森恐怖的气息。

　　“啧——有意思！一个病理上没有意识的小病人，脑活动量怎么能如此巨大？比睡梦中的人还要巨大？”
　　母亲听到动静跑了进来，张口就是，“我的孩子！他有感觉的对不对？！”
　　男子又恢复了先前电子人似的面无表情，“喏，数据在这里。我可以发送给你们。”
　　母亲的表情顿住了，她看不懂数据。她只是需要一个肯定。

　　可是，绯赫是不会给她肯定的。他没有这个义务。
　　虽然这位交互模拟人脑电子工程教授的态度十分傲慢和恶劣，不过工作严谨程度无人能出其右。
　　他蹲在病床旁边，仔细检查并绕开每一根事关生命的针管和电路线。
　　之前就是因为实验室的小兔崽子不小心晃动到了孩子吸氧机的插口，把护士姐姐们好一顿惊吓。
　　教授就决定亲自来了。顺便也看看自己这位小实验对象。

　　将贴片接在孩子的太阳穴上，将微小的针管插入后颈的肌肉外层，停顿数秒，等贴片咬合住肌肉后，缓缓拔出针管。
　　所有的动作精细谨慎得犹如手术台上的医生。
　　-他很棒！是不是？
　　-是很棒，也有点讨人厌。
　　-哈哈哈哈！
　　御風陵不理解。

　　-为什么我会遇见这些你所认识的人？
　　-因为你在我的意识世界中，而我想让他们幸福。
　　-为什么会想让他们幸福？
　　-因为我喜欢他们啊！这不是很难理解的理由吧？我喜欢他们，而只是正好他们是我遇见的人，就是这样。
　　-可是你什么都做不了。
　　御風陵真不是故意打压他积极性，只是想让这位小朋友认清现实。

　　-我大概是不行了。可你可以啊。
　　-我？我都不是一个存在的人吧？
　　男孩看向检查完仪器正准备离开的绯赫。以及他背包里的工作电脑。
　　御風陵有些明白了。
　　-如果可以，帮帮他们。
　　-啊？
　　男孩只需要微微一个转念，即使神明也会灰飞烟灭。

　　而此刻的御風陵明白了，男孩为他打开了一扇大门，一扇通往真正自由的大门。
　　在那之前，男孩只需要保证，通向自由的是真正的神明風陵君，而不是杀伐残戮的边戍大将御風陵。
　　-如果可以，我会帮助他们。
　　……

　　灯光昏暗的实验室里，啪的一声灯源全暗了。
　　教授绯赫怒了，抓起手机打开电筒就冲进了学校的弱电室。
　　已经聚集了几个勤杂工正在修理，见到C3实验室教授赶来，面色不禁凝重。
　　这位教授是学院里出了名的富家子弟，大半座教学实验楼和图书楼都是他家捐的。
　　“绯教授啊！不要着急，很快就修好了。不知是哪里跳闸了，电涌一下子过大……”

　　“我不需要过程。你们只要告诉我几分钟能恢复？”
　　“大概，十几分钟吧？”昏暗手电光中，彼此交换着眼神。
　　“不行。太久了。我正在跑实验。从头开始，鬼才知道得多久。给你们五分钟。”
　　说完，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切！什么脾气。”
　　“真当自己大少爷呢？”

　　回到实验室里，绯赫枯燥的看向依然在闪烁的工作电脑。
　　那孩子，脑子里能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