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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神明的忏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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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夜的身体已经衰弱到,连呼吸都变得痛苦。
躺下的时候就已经不想再挪动,稍微一挪动全身的骨骼都在摩擦,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这种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到,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自己在磨粉……很快自己就要灰质化了。
可是身体不能不动,不动的地方会发生腐烂,肉味飘散,十分作呕……
母亲每隔两到三个小时,会和护工一起帮着连夜翻身。
每到这一刻就是她最痛苦的。不仅是因为身体上的痛苦,还有因为生活质量的下降。
她像个破布娃娃似的,任人摆弄。
母亲看着她竟然会不自觉的潸然泪下,然而颓然的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喃喃自语的念叨着。
连夜想要安慰她。有的时候回想,是不是自己早点解脱掉,对家人是一种慷慨?
但是与某一位神明的约定,让她不肯轻易的放弃。
她学会了新技能,用咯咯咯的牙齿咬合声奏出有节奏的歌曲。
那些歌曲都是有些年代了,母亲刚开始还没有注意,等留意到的时候噗嗤就笑了起来。
这是两个孩子小时候母亲经常会哼唱的曲子。母亲哼唱曲子不是为了哄两姐妹,而是为了哄她自己。
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工作,还要与偷懒的丈夫斗智斗勇,她的人生总需要一点乐趣。
哼个小曲什么的。经常会自己改编,因为母亲天生有些五音不全,哼到后来原调就被她忘记了。
于是连夜脑海里记下的,都是那些被母亲改编过的经典名曲。
自从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之后,对过去的回忆倒是更清晰了起来。
连夜咯嘚咯嘚的时候,母亲也会和声加进来,等母亲一加入,曲风又变了。母亲把自己改编的曲调也忘记了,于是有了全新的调子。
连夜总是维持着的笑容,感染了很多人,包括负责照顾她的护工。
护工的家里有着一大家子人,还有需要照顾的老人,全都依赖她身上微薄的工资。有时候病人多起来,她需要照顾六个床位。
像连夜这样的病人,是最令护工头痛的。病人本身一点力都使不上,而且脆弱的像瓷娃娃,一个不小心就是骨折、破皮、发脓……
接着就是病房医生和护士趾高气扬的怒骂。
有一次,护工不小心把连夜的手指掰断了,卡在床垫和护栏之间的缝隙里,护工翻身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卡啦一声——
连夜立刻发出了尖叫。脸涨的通红,眼泪和口水一下子濡湿了一大片枕头。
护工吓坏了,医生冲进来的时候,护工已经小声抽泣起来。这样的情况家属一旦告状,她肯定是被开除的。
连夜的床被推了出去,推向了骨科室。
可她却用好的那只手扒拉住了护工的衣摆。
护士不解的晃动着她,“你放开啊!放开啊!别拉扯,一会又断一根。”
连夜却红着眼睛,眼巴巴的看着护工。照顾了这么久,两人之间也有了默契,护工立刻接嘴道,“我来送吧,我来送。她放心我!”
母亲没有去护工中心告状,也没有辞退这名护工,因为连夜哼起了咯嘚咯嘚的“原谅小曲”。
“……她乐观的就像只小天使!”母亲听到护工休息的时候在草坪上与其他护工这样评价着自己的女儿。眼泪不自觉的掉了下来。
这份乐观,坚定,不知道连夜是用什么换来的。
在某个深夜的时候,所有人都睡着了,父母回家了,护工也在病床边的小躺椅上瞌睡了。
连夜睁大着眼睛,静悄悄的听着。听着骨头一寸寸的冰冻的声音。
她感觉到疼,歇斯底里的疼,那不是军工蚁在咬自己肉,而是有把锉刀在慢慢的磨自己的骨骼。
她希望有人帮她揉一揉,可是又知道没有用,因为自己疼痛而唤醒身边每一个人,她觉得很幼稚。
以前就是那么幼稚,但现在不会了。
她想起自己认识过的那个神明,从他玩世不恭的笑容里,仿佛经历过大病似的。
“……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苦么。我所经历的真正的痛苦,不是无法留住那些我所珍惜的人,而是无论尝试多少遍,依然无法更改结局的绝望。所以面对痛苦,你以为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就行了?不是,是要睁大眼睛,直面着它,直到它在你面前犹如尘埃,不足为惧。你会发现它终究不过是块小石子。有人被一块小石子噎死的,有人用一块小石子引起雪崩的。主要是,你要如何适应痛苦这块小石子。”
连夜突自微笑起来,笑容惊心动魄。
她和父亲之间达成了一道“君子交易”。长到这么大,她终于和父亲之间拥有了私有的秘密。
-如果到了那个时刻,我不行了。就是真的不行了——你要相信我,相信你的女儿,我会坚持到最后一秒。如果我不行了,请痛快的放开我。
父亲的眼中泪光闪烁,却始终没有掉下来。他明白女儿的意思,不要抢救——不要抢救——不要抢救!
可是……
父亲同意了,父亲签字了。签字之后,他很少再出现。只有偶尔母亲和妹妹都到场的时候,他才会稍稍露一面。
同病房的都说天底下父亲都好狠的心,遇到这种情况,只要父母双全,更容易逃避责任的是父亲。
但是连夜知道父亲那是不愿意再与她产生交互亲近的感情。
真到了那天会不同过于挣扎,他的挣扎也就意味着她的痛苦。所以,他们彼此都在独自消化自己的痛苦。用不同的方式。
在这个深夜的时刻,她独自面对着自己人生中最痛苦的小石子的时候。
来了一位夜访者。
这位夜访者像做贼一样,穿着蓝灰色工作服,可是一看连夜就猜出是假冒的。工作服如此簇新,没有真正的工作人是可以把外服保持如此簇新。除非做戏。
那个做贼的夜访者走到她的面前,看了眼睡着的护工和病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摘下了口罩。
对方预料中她的惊骇,尖叫,都没有发生。
连夜只是愣住了几秒,随即从眼底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成功了!
神明啊——快看!我成功了呢!真不错!
【谢谢你的书,我收到了。写的很好。可书里的人不是我,这不是我的自传!】
她看到了眼前晃动的小字条,应该是预先写好的。
连夜晃动着手指,让他把笔递给自己,她要写字!
曾经一手漂亮的,引以为傲的草书,如今在纸上扭曲的像蜈蚣。
【是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你。是你能够达成的样子。从以前的你就是这样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写完,一个重重的句号,戳破了白纸。
夜访者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大概觉得她是病入膏肓,发了精神病吧。转身就走,可是走了几步,又回来拿走了字条。
连夜觉得很可惜啊,要是她早知道他会来,应该早点把字条写好,或者夹在书里,让连蔷一起送给他。
那会不会显得自己特别厉害!未卜先知,神之预言?
“那不是神之预言。那是你的虚荣心作祟罢了。”连夜惊喜的转动着眼珠,寻找着声音来源。
这是自从他离开后,第一次重现。
是不是自己大限要到了?
“还没呢。急什么?”神明展现了真正的神明。
他从虚空走来,站在她的床前,手掌拂过她的额头,带走身体的疼痛,可是她依然纹丝不能动。
-我什么时候可以跟你走?
“跟我走?为什么要跟我走。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不是么。”
-我以为我是你挑选中的幸运儿?所以才要经历痛苦,经历磨练,不是么?
“你想多了。你不过是我千百年来试炼中的一环而已。”
连夜顿时耷拉下脸。什么嘛!骗人的哦。
可是转念又笑起来,那又如何呢,神明不过也只是自己的一块小石子罢了。
不收下她?那就踢走他!你滚吧你!
神明被她逗笑,这份乐观啊,是人世间难得极品。
突然神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听到了呜哩呜哩病房监控器暴鸣的声音。
目光有些匆忙的扫过去,却没有看见她床头摆放了任何的监控器。
也就是说,她的家人从一开始就没想抢救她?他们希望她在睡梦中离去,充满安详与平静……
御風陵不解的看向她。
连夜却露出得意的笑容。
-很厉害吧!我和我爸达成一致了。这是我们父女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默契。连妈妈和妹妹都没有发觉呢。
监控器是在不知不觉中撤除的。她们没有发现异样。
御風陵摸了摸她的头,无声的表扬她了。
随即快步离开。
那个声音就在不远处!就在医院里的一角。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听得如此清晰,与以往风中飘来的哭声迥然不同。
那是凌驾于他之上的声音——
他想到了那名穿着竖条纹病号服的小男孩。
直接穿过了两栋病区之间的墙壁,灯光变得明亮起来。
从夜晚瞬间变成了白天。
这里是一片儿童病区。病区走廊边上停放着各种大大小小的儿童小推车。
还有孩子的嚎啕大哭声。
有一间病房里充满了人,各种抢救器材都被推进去,医生、护士脚步匆忙的跑进里面……
呜哩呜哩的声响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这才是源头。御風陵有着直觉。径直走向里面。
他看到了那间奢华的病房,病房的中间是一张狭窄的电动床。
床上就躺着经常与他对话的那名小男孩。
病房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台奇怪的仪器,仪器上绿色光标闪烁,织成一个个小点。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特殊的文字,将字符的容量减到了最小,一个绿点里可以蕴含几十万个字符。
其中一个字符上赫然就是他的名字,
姓名:御風陵
所属地:南异国
所属君王:南异瑰王
人物角色:(前)边戍大将
人物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