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陵君的戏谑》匿十二

70、神明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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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可以，请一定活下去。让我看到，世人的光辉和勇敢。”
　　“我活着，对你很重要么？”
　　“很重要。你们每一个在原本的我眼中犹如蝼蚁般存在，随时可以为了大业牺牲掉，甚至连生为人的名字都不配留下的弱者，你们的活着，努力的、拼搏的活着，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他终于有些明白了自己的使命，这是对他的救赎。
　　这是那个穿在蓝白条纹病号服里，脸颊凹陷，双目犹如窟窿的光头小男孩对他说的，“为了自己犯下的千千万万的杀戮，風陵君阁下，你需要一个尽头，一个了结”。他说话的时候，仿佛很冷，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可是他的背后就有一道光，只要他退入那道光中，就可以获得光明和温暖。但是啊，小男孩始终分文未动，他把自己活成了一道光。
　　“好。我答应你，我的神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会竭尽所有努力，坚定的冲着活着的方向仰起头，因为我知道你就在那里，你永远都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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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御風陵消失了。就像他出现的时候那样，仿佛从来都没有人见到过他。
　　连夜开始认真的做好每一笔记录，用录音笔一个字一个字回放自传的主人公麦璃瑜老先生的每一句话。

　　没错，她从中年的麦璃瑜，写到了老年的麦璃瑜。那本传记始终在继续着，没有停歇，就像她的脚步，不曾停下。
　　然而当麦璃瑜再次提起那位莫须有的神明的时候，连夜不再充满了好奇，总是围绕着神明提问，质疑神明的存在。

　　她转而告诉麦璃瑜老先生，“或许他是真的存在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自己的路依然要靠自己走下去，而不是依赖神明的帮助。他愿意看一眼人间是很好，当他不看向我们的时候，难道我们的日子就不能继续了么。”

　　麦璃瑜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位女作家的转变和成长，露出淡淡的欣慰的笑容。
　　随着身体的退化，麦璃瑜的视力再次骤降下来。所以他对连夜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们初次相见的时候。

　　是在咖啡馆里，他从网上预订了与这位传记作家的会面机会。
　　她迟到了一会儿，进门的时候垂头丧气的。只喝黑咖啡，从来不进食任何事物，至少在他的面前很长一段时间内，总是拒绝饭局的邀请。

　　连白鹿递给她的能量饼干，她都不肯咀嚼。
　　身体消瘦、单薄的完全病态。
　　白鹿曾在背后嘀咕她，“我看她一定有什么不良习惯！要不我们还是换一个作家吧？天底下能写传记的作家可千千万。只要钱到位，就算让儿童剧编剧来写，他们也能写的很好。”

　　但麦璃瑜有自己坚持的理由。因为神明告诉他——那位作家需要你的自传养活自己。麦璃瑜明白了神明的意思。
　　这些年里，自从卫熊离世后，冥冥之中总是有个影子陪伴着自己。

　　起初他也和普通人一样，觉得是卫熊的灵魂，活在了他的潜意识中。
　　很多人都会觉得当身边至亲的人，最爱自己的人离去以后，他们的磁场会环绕不散，很长一段时间内庇佑着自己。

　　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受到保佑。
　　就像有个园林巡查员，在一场持续了数月的森林大火中幸存了下来。他就说，“是我前年去世的母亲在给我指路。我晚上睡的一直很死。可是那一天，她却突然来到我的梦中狠狠的鞭打我，就像小时候我犯了错一样。可我记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于是委屈的哭了起来。醒来之后就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烟火气。这些年里的警觉告诉我大事不好了。于是我果断呼叫了空中救援。带上了自己的救生包，拼命的跑。总是在跑到错误的方向时，面前的树枝会挡住我，然后我只能掉了个头……”

　　他活下来之后，感谢自己的母亲。去墓地给母亲上香道平安。他看到母亲的遗照上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埃。
　　用手拂去的时候赫然发现与森林中焚烧殆尽后的灰烬是一样的。

　　“……就是母亲救了我！”也许能说那只是潜意识中的一种映射。也没错。
　　直到慢慢的，麦璃瑜认了出来那个人影不是卫熊，卫熊已经离开了。
　　因为卫熊离开之前已经与他告别，只是他忘记了罢了。

　　“那是神明的力量，我知道。从来没有抛弃过人间。神明不会轻易的扭转乾坤，却总是用微妙的角度，给世人提醒，让人们走回正路上，远离堕落的边缘。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守护着世人……”
　　连夜却知道神明也有着本身的烦躁和苦恼。

　　她安慰着自己的雇主，“知道被守护是幸运的。所以璃瑜大哥，你何其幸运。”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很幸运。”
　　“要守住这份幸运。不要辜负那些带给你幸运的人。”

　　“是。没错。”麦璃瑜点了点头，眼前早已又是一片白雾。但是，他已经看过了这个世界，在它最精彩的时候。
　　他没有任何再惋惜的了。所以即使如今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白雾，他也满足了。

　　“来，小连。让我们来继续后半段？”面前的这位作家就是他在帮助的人，无论她知不知道，她也是被守护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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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夜在自己终于写不动的时候，让连蔷把自己所有的底稿都交给了麦璃瑜。
　　电子版，纸质版，以及录音版。
　　“姐姐说，让我来给你。说决定什么时候发表，以什么方式发表，在生前还是留到过世后，都是传记主人公的自由。……还有，姐姐说，感谢麦大哥这些年里的照顾。如果不是卖大哥的照顾，光医疗费就要耗光我们全家人的血液了。”

　　连蔷说着低下了头，眼泪簌簌的掉下来。
　　璃瑜看向面前的一团白影。感觉出了连蔷和她姐姐连夜的不同。
　　她们两姐妹可能出身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区别，然而随着渐渐的长大，差别就拉锯了起来。

　　连夜的声音透着一丝沉稳，和破釜沉舟。连夜的声音是轻柔的，即使被人忽视的时候，也无法歇斯底里的大喊。
　　听到连蔷声音的时候，璃瑜甚至觉得两姐妹的性格应该是如出一辙的。

　　但是各自的经历却将他们分开了。
　　连蔷至今的声音依然是柔软的，不带丝毫锋利的。连夜的声音却已经锋芒毕露。
　　璃瑜伸出手去，摊开手掌，等着对方把物品放到他的手中。

　　“替我转告你姐姐，在我的自传正式发表之前，我依然是她的雇主，她依然是我的写手。就算她住院了，我也会承担她的治疗费的。你们一家人安心照顾她就好了。”
　　只是连夜和连蔷两姐妹都不知道的是，麦璃瑜的这本自传始终未有正式发布的一天。

　　璃瑜将它印册成书，往当地图书馆送了一本，自己留了一本，还有一本烧在了卫熊的墓碑前。
　　连同原稿，就再也没有了。
　　与麦璃瑜自传原稿交付的，其实还有另外一份自传。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连蔷为了找到那个人，开动了小脑筋。不仅用上了侦查战术，将自己的硬推理能力冲到了巅峰——
　　一开始找到对方所工作的酒店的时候，人事告诉连蔷，被警方带走了。

　　连蔷去到了关押的监狱，说因为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了。
　　连蔷找去对方出狱后劳工的地方，工头说这个人已经逃跑了。
　　接着连蔷突然想到了自己手上握着的这本是自传啊，没有什么比通过一个人的自传更能了解一个人的了。

　　于是她彻夜读完了那本自传，自传的主人公是一位叫做正义光的“大哥”。
　　读完的第一遍，连蔷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念头，“这个人的整个人生，毫无闪光点！”
　　她不明白为什么姐姐要记录下他，可是当读完第三遍的时候，她大抵也感受到，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的人生啊。

　　世界上那么多人，每个人的人生其实大部分都是相似的，无聊的，普通的，甚至有些苟且的。
　　光点属于一刻，普通才是一生。
　　连蔷跟随着自传中的人物去拜访了很多人，有正义光的父母，才得知他的父亲不久前在工地工作的时候摔了一跤，回家后不久就病逝了。

　　母亲去了女儿家里居住。全家人对正义光的存在讳莫如深，避而不谈。
　　当看完那本自传的时候，母亲和姐姐都声泪俱下。

　　母亲早已后悔死了，为何当年一定要扶持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姐姐却很内疚，“不应该把那么大的压力交给他。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压力之下转化为动力，向前行的。有的人就被自己搁浅了。我的弟弟就是。其实长大之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才开始反思，我比他擅于读书，他比我擅长与人交流。我们应该走自己擅长的路，而不是把全部的希望和重担寄托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时候若是我再坚持一下，不畏惧父母给我的压力，坚持自己念书，而不是逼迫自己的弟弟。或许我们两人的命运都会不同。”
　　连蔷把这本自传体的书交给了正义光的姐姐。

　　通过书上的语言和回忆，连蔷虽然不似连夜那样精通推理，却也感受出了正义光大哥依然是个“宝宝”。他的骨子里还是把自己当作一名活在家人庇佑下的宝宝。
　　因此这位宝宝日后也许会回到自己家中，希望这本自传等到它的主角后，能帮助主角正视自己，更成熟，更稳重的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