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陵君的戏谑》匿十二

68、神明的忏悔

　　>>>

　　坐下来，与家里人一起吃完一顿饭，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大了的关系，她学会了如何照顾自己的情绪和感受。
　　被别人忽略的时候，自己往碗里添加喜欢的菜。

　　母亲只询问了妹妹要不要喝汤的时候，她会主动把空碗递过去，“我也要。”即使没有人问她，她要不要。
　　小的时候她一顿饭吃多或者吃少，完全看母亲煮饭时候的米量。煮多了，就多吃点。
　　若是恰好母亲饭煮少了，而妹妹又胃口特别好，她两筷子就能扒见底了。

　　那个时候心里是委屈的，可是她不说，她觉得自己的家人总是会注意到自己的，即使眼前没有看出自己的失落，事后应该还是会有人关心自己。
　　家人之间，不就应该如此么？从小父母就是这么告诉她的，“作为姐姐，你要懂得照顾妹妹的情绪。不仅仅谦让着她，适当的时候给她鼓励，如果爸爸妈妈没有照顾到她，你要提醒爸爸妈妈。因为你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也是这样照顾你的。”

　　而那个时候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所以她似乎天生就占了什么便宜似的。
　　可是慢慢久了，小小的连夜才意识到，父母并没有像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孩子时候那样关心她。
　　他们甚至在哄睡妹妹后，没有人问她一句，“今天吃饱了么？”，“洗完澡了么？”仿佛她照顾自己的生活早已天经地义——因为小夜已经长大了呀！

　　可能由于很久没回来了，这次父母的关注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因为之前单独谈话时候的“学习”，父亲精准掌握了与这位女儿交谈的技巧。
　　抛砖引玉的提出一些工作上的问题，加上母亲在旁边附和，三人倒是聊的热情了起来。
　　这个时候连夜注意到了连蔷。连蔷只是埋着头默默的吃着饭。

　　她是被父亲强行叫回家吃饭的，“你姐姐回来了呀。”连蔷很顺从的就回家了。
　　可是当她几次想插嘴的时候，连夜暗自带几分报复心的抢在她之前说话。
　　因为占了几分客人的意味，父母主要把聆听都留在了连夜身上。连蔷张了张嘴，发现没什么需要自己说的，只好默默垂头继续扒饭起来。

　　连夜就坐在她对面，父亲在左手边，母亲在右手边。当父母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可以很清晰的观察到连蔷的表情。
　　她没有生大气，也没有像自己以前那样生闷气。而是有几分无奈。
　　好像在说，是你们特地喊我回来，结果就真的只让我埋头吃饭？

　　连夜到底是心软的，最后还是把话题抛给了妹妹，“最近怎么样？爸妈说你很厉害啊。都得了好几个比赛的奖项了？”
　　“没有他们说的那样厉害！……”滔滔不绝的讲述了起来。
　　这也是令连夜不由得佩服连蔷的地方。她似乎天生没有什么小情绪。

　　生气了就告诉全世界，我生气了！我是为了xxx才生气的！以后你们都得注意点，不要再惹我生气啦！
　　就是辣么的坦荡。
　　是连夜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她总是习惯性将小情绪都埋在心底。然后等着别人观察到。

　　再装作，“哎呀！被你看穿了。”虽然我也觉得有这种想法很幼稚，可是既然你都看穿了，那以后达成默契吧。
　　可能正是由于这样的博弈，父母的心思才会不由自主的偏向小女儿吧。
　　毕竟什么都挂在嘴上的小女儿，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所以，连夜直接说了，“好了，连蔷，我知道你很厉害。难得回来，我想跟爸妈多说说话，不用光听你一个人的近期成绩汇报。从小的时候开始你就这样了，只要一开口啊，就无穷无尽，好像学不会什么时候该闭嘴似的。还以为你念了大学之后，会好些呢！”
　　连夜说话的语气很真诚，好像就是在惋惜这个妹妹没有学好似的。

　　连蔷表情一下子凝住了，她错愕的看向姐姐。随即求助似的看向了父母。眼神中仿佛无助的再申诉，“爸妈！你们看看她呀！”
　　父亲扒拉了几下碗里的菜，“唉，今天的鸭子太咸了。”

　　连蔷的情绪太好读懂了，母亲瞬间就看明白了，小女儿这是在向自己撒娇呢，“小蔷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到你回来了，心里高兴吧，不知不觉说多了……”
　　连夜却突然放下筷子，掩着嘴，所有人顿时都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但是连夜嘿嘿嘿的笑开了，“还是老样子啊——”

　　母亲顿时有些被连夜的话冒犯到，眼神都凌厉了起来。对面吃饭的父亲轻轻咳了几声，算是压住了母亲的火气。
　　连夜略过了母亲，径直看着妹妹的眼睛，“我说的老样子，不是什么贬义的意思啊。你别多心。我是说，你被人批评了，被人教训了，还是不会自己回嘴。总是看向身边的大人，或是长辈，期待有权威的人出面来帮你说话。”

　　语气愈发的语重心长，“这样子也不说不好。但是吧，作为过来人，这一套在学校里是挺吃得开。别人觉得你又温顺又懂礼貌，大家都争着抢着来帮你。可到了社会上就未必了，在社会上要比学校里存在着多得多的逻辑线，人物关系，隐藏关系。如果还是只能说乖巧话，避免任何冲突，会被人当作软弱可欺的哦。”

　　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而且开篇已经，“作为过来人”，分明就是拿出姐姐的架势在教训人唉。
　　母亲一直的意思不就是让她多回家来，给妹妹指点一些“人生道理”嘛。
　　瞬时母亲好像被她的凌人气势震住了，还觉得她讲的蛮有道理。
　　连蔷自己也觉得姐姐是在给自己讲经吧，虽然讲的方式让她觉得……嗯……就是有点生硬，好像在教训自己一样！

　　可姐姐小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什么事情都会哄着自己，哪怕自己做错了，姐姐也会说，“以后不许这样做了记住没有？不过这次我可以帮你先顶下来，万一妈妈问起来，你千万别说话就行了，懂吧？”

　　后来姐姐好像生气了，但也从来没有说出口过到底是为了什么在生气，连父母在饭桌上有时候也不禁会抱怨，“这个孩子从小脾气就是有点阴阳怪气的，问她什么也不说，闷着都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本来就那样的。”

　　整张饭桌上，只有父亲还是冷静的，他继续扒拉着觉得太咸了的鸭腿，“啊，你们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吃完了，坐下来再慢慢聊。边吃边说，也不怕消化不良。”说完有意无意瞟了眼连夜。

　　话虽然是对着整张桌子人说的，含沙射影的对象却只有连夜一人。
　　她太瘦了。是太瘦了。瘦的都有点包不住人形了，鬼使莫辨。
　　刚进来的时候，差点没把老父亲吓到，以为来了什么不良分子，不是来讨债，就是来讨债的。

　　母亲动作有些生硬的往连夜碗里夹了一块肉。然后小心翼翼看着她的反应，似乎在琢磨着这女儿进化到什么模样了。
　　连夜刚举起筷子，塞进嘴里，突然脊背后开始疼痛起来，疼到全身都在冒汗，胃里翻江倒海似的……

　　于是就在全家人震惊的目光中，她捂着胸口就冲进了洗手间。
　　把自己反手关进洗手间之后，眼泪才大颗大颗冒了出来。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自己想要回家来，不是为了在家人面前继续逞强好胜，扮演着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物角色。

　　她想要家的温暖，想要家人的扶持，她需要照顾、需要保护。
　　可是，一回到家里，就仿佛刺猬全身的毛刺都立了起来，张牙舞爪。
　　这些年，在外面学会的全副武装，没有用在正途上，倒是此刻全用在了自己家人身上。

　　敲门声响起来，是连蔷的声音，“姐？姐姐！你没事吧？老爸说，这才刚吃下去，不能是吃坏了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啊？”
　　连夜胃底翻涌着。
　　她想要打开门，让家里人看一看自己狼狈的样子，自己濒死的样子。

　　自己，往后余生，都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她就是快死的人了。她希望他们全都围绕着自己，目光所及，只有自己。自己就是回到了母胎里的宝宝……

　　可是手指停在门把手上，怎么都无法用力打开它。
　　从小在妹妹连蔷的眼里自己就是个保姆级别的人。可刚才自己多帅呀！
　　自己一通话，训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连父亲也只能岔开话题，而没有办法与自己正面硬杠。说明自己这些年里的历练确实是强大了。
　　虽然有些成长并非自己所愿，但它终究也算是成长了。
　　好不甘心啊——难道自己又要回去到离家之前，在家里毫无地位、毫无存在感的大女儿么？
　　突然她又听到了敲门声，但这次敲门声却不是自己面前这扇门的敲门声。

　　“……有客人啊？谁啊，这个时候。饭点呢。”她听到了连蔷的声音，在与父母对话。
　　她听到了进来的人脚步声，踩在木质地板上，很有力，咯吱咯吱。
　　这个人进门，竟然没有拖鞋？

　　连夜是知道自己母亲有洁癖的，总是把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同时也不希望家里人留下的痕迹，所以经常跟在身后一遍遍的擦洗。
　　所以父亲，作为家中次级食物链的生物，会阻挡所有不利于家庭因素的存在。

　　譬如他很少邀请以前的战友来家里作客，这些人总是不拘小节，烟灰掸落在地上、沙发缝隙里，烟头掐进了纱窗的小孔里。
　　他只会邀请公司里那些有家室的知识分子同事，多数的时候会把他们同样为知识分子的妻内一起捎带请上。

　　家里的女主人喜欢这些客人，因为她同样可以从这些客人身上学到经验，怎么样管理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
　　怎么样把食物快速保鲜，而不必买来的当顿，撑到眼冒金星。

　　但走进来的这个人显然打破了父亲的限制。
　　父亲向这个人屈服了，甚至是在他自己的家里，他都没有要求对方一定脱鞋才能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