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陵君的戏谑》匿十二

65、神明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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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场非正式访谈。
　　采访者和被访者彼此双方都不确定谈话的最终走向。
　　当然也是一场没有任何记录的谈话。
　　连夜已经猜到自己做任何记录都是徒劳的。

　　这家伙很厉害！他可以在瞬间催眠一个人，尤其是她这种濒死，内心已经没有任何世俗欲望和求生意志的人。
　　像她这样的人是最难操控的，人，只有拥有目的才容易上钩。
　　而她的前路在哪里却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得知的。

　　所以才会觉得这个人特别的厉害，他轻易的，竟然操控了她。
　　他的出现和消失看似都是随机的，但连夜是个很宿命论的人，她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那么多奇遇和巧合。
　　她不需要做记录，因为她记忆力很好，从小的时候记忆力就特别好，虽然不能说过目不忘。
　　类似超强记忆综合征那种吧，但也差不多了。刻意的记忆训练可以帮人达到优秀的成果，但是先天性的超强记忆却是折磨人的。

　　由于高强敏感性格，每当她试图遗忘一段特别痛苦的回忆时，怀疑人生——
　　当她努力、刻意去记住某件事的时候，这件事就像雕刻在石壁上的壁画。只有岁月的侵蚀才能将它抹去。
　　说话的时候连夜紧紧的盯住对方的一举一动，仿佛要把对方的每个动作刻在骨子里。
　　上次是自己一时不察，着了道。这次不会了。

　　假小Q（真）神明，乖巧端坐在连夜递给他的坐垫上。席地而坐。
　　她的小屋子里除了床垫就再也没有一把椅子了。既然她盘腿坐在床垫上，留给他的选择就不多了。
　　不坐在地上，就只有马桶上？
　　见男子正在好奇的打量着从门口一眼就能窥览全貌的屋子，连夜笑了笑，径自开口，“怎么？上次无主私闯的时候没看够？还是我又增添了什么生活乐趣是上次你没见到过的？”

　　他自称，風陵君？连夜是没听过更不靠谱的自称了。
　　“如果我没记错，上次是你邀请我进屋来的？”
　　“不。我是指你被我揭穿并非真的小Q的那次。”
　　对方停顿了片刻，“那次是你自己回家的。”
　　连夜毫不避讳的冷笑起来，在这种家伙面前不需要伪装，毫无意义。

　　在大哥面前才需要伪装，弱小可怜又无助，大哥会被骗到，但是，他不会。
　　“少来了！你不会是什么国家秘密部队的吧？随意侵入私人住宅是违法的。”从对方的表情中连夜就能判断出，第一不是私密部队，他的眼神中透着不屑，并且这家伙要么是法外狂徒，根本不顾虑违法乱纪的规则，要么就是跳脱三界之外……

　　继续，试探道，“所以你不会是真的神明吧？我可是无神论者。”
　　神明就是神明啊，一句话，颠覆了她的认知。
　　“你已经死了。”
　　“我……什么？！”
　　她死了？他才死了吧！连夜厌恶的瞪过去。
　　“只有注定了命运无论如何改变都将消亡的人，才能见到我。”
　　“你是地狱阴使吧！”
　　“不。亡魂引渡者是引渡者，我和他们不同。我是……”他的话又搁住了。
　　“你是什么？”
　　“我是为了搭救你们这些不知感恩的小混蛋才存在的。”
　　……狗屎！

　　连夜很敏锐，她已经感觉到他的语言间隙中隐瞒着什么。但是她认为他对她的隐瞒是因为出于对她的不信任。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是因为他自己都始终没有明白。
　　他杀了人，杀了许多许多人，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那些人如果有轮回转世，早就可以投胎千百回了。
　　所以又何必为了那么区区几条人命而来为难他？

　　可是每次当他这样想的时候，脑海里始终有个声音会淡淡的叹口气，【这人物属性怎么如此顽固？怎么如此顽固……】
　　他讨厌柔弱的人，尤其在逆境中两手一摊，仍由自己沉入谷底的人。
　　这个世界是强者的世界，从古至今，历史始终在验证着他的观点。【可那些天生残弱者呢？】
　　天生残弱者？他没有想过，因为他并不是。

　　他必须不断的回应着世人的祈求，那些濒死之人，他们生前的愿望，遗愿。他就像清扫工一样必须打扫干净。
　　直到对方满意了，束缚在身上的荆棘才会松懈一些。
　　没错，他的身上有荆棘缠绕，就像当年被自己的“女儿”施下诅咒之事，魂不得离身，而身已消亡……
　　满目望去，皆是慢慢无尽黑暗。

　　只有不断的回应人们，满足那些可怕而可怜的愿望，才能一点点的得到自由。
　　他，御風陵，是个能屈能伸，不畏躯体疼痛的人，当他能够自由活动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远离了尘嚣，离开那些无节无度的世人。
　　【你应该，回到人群中去。】命运还是被那个声音所掌控。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可以轻易的改变别人命运的走向，却改变不了自己的。

　　他不愿去触碰那些在轻微拨弄之后，可以幸存下来的人，他们令他感到矫情，譬如麦璃瑜那样的。
　　但是他对无论如何都无法挽救的人又充满了不甘和痛惜。那些人往往是他更愿意花力气去“重塑”的。
　　他的天赋技能之一，便是可以无休止的更改，别人已经既定的命运。
　　通常他是不会向被修改者路透，即使通过梦境传达，麦璃瑜就是例外。他不是为了麦璃瑜，而是为了另一个少年。

　　连夜全身上下每一个毛细血孔都在怒吼：她不相信！
　　“那么说来我就是已经死了？所以你是卖什么的呢？人寿？还是，在火星上的一场葬礼？还是，哦，我懂了你是卖阴间福利的吧？”
　　“连作家啊，你知道你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连夜阴晴不定的看住对方。这家伙要口出狂言？
　　“没能见到你妹妹连蔷，并告诉她，过去你恨过她，后来就不恨了，只有无尽的愧疚。”
　　那一刻连夜瞬间懂得了，被人破防是什么样的感受——

　　没有！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自己对妹妹的感情。她也没有人叙说。
　　所有的有证记载都是耍流氓。这是作为一个传记作家的清醒度，所以她没有留下过只字片语，哪怕在自己都无法找寻到踪迹的角落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连夜。”
　　……

　　随着神明的这一声“连夜”，脑海中仿佛有一扇巨大的门扉缓缓打开。
　　记忆的潮水猛地涌了进来，令人不由自主的血压升高。
　　连夜和连蔷小的时候又被送去记忆培训学校学习记忆宫殿法则。
　　但是记忆宫殿对情绪敏感的孩子不友好，他们很容易崩溃。

　　连夜就有幸经历过一次彻底崩盘。她本身记忆力很好，所有人都以为她只要学会储存和调取的方法，会突飞猛进。
　　然而现实根本不按照剧本走，当曾经的记忆突然打开缺口，喷涌而出时，连夜整个人被淹没了。
　　身体直挺挺的仰面倒在地上，双手举起在半空中无意识抓举，仿佛溺水的人盲目的寻找浮木似的。

　　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使用过这种令她痛苦的记忆法则。
　　而眼前这一秒，随着面前这个自称是神明的男子轻轻的喊了一声，“连夜”。
　　记忆喷薄而出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看到了站在大街上的自己。那是个漆黑的夜晚，周围的街灯尤其昏暗，月亮也不知何故躲藏了起来。

　　自古杀人月黑风高夜，她看着自己身上、手上，一片一片污迹，很快辨认出来，这是血——
　　腥重的气味，冷却之后凝结在身上，因为血液中含有极高的矿物质，凝结在衣服上后会形成硬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条街很熟悉。可是自己从来没有过在深夜行走于这条街上的任何记忆。
　　这条街上的治安不好。不仅路灯常年无人维修，而且由于正巧位于三区交界之地，常常会被巡防的片警遗忘。

　　之前就发生过好几起小学生路上被打劫。女学生路上被调戏。
　　为此街道居委会还特地张贴了宣传海报。有的家长甚至自费在这个区域安装的监控摄像头。
　　可几天后就被人破坏了，即使找到破坏者也没用，公共区域私人安装摄像头的行为不受到保护。
　　连夜看到自己脚步很虚，走两步膝盖就要软一软。
　　她以为自己是在求助，但很快就推翻了，有夜行的路人经过的时候，“自己”躲了起来。

　　然后她回到家，开始清洗身体和衣服，从镜子里她再次看到了自己的脸，眼眶红着，布满血丝和仓惶。
　　“你要冷静！要冷静——”她在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你是要死的人了。即使判刑也要遵循人道主义。日子不会太难过。”
　　什么？什么？怎么就判刑了。
　　……终于她的视线看到了那个男人。令人害怕的是，这个男人就是正义光。
　　她看到了他们在争吵，可是没有声音。

　　然后看到男人抱住自己，自己大声抵抗，依然没有声音。
　　听到声音的时候，只有她自己内心里的一句呐喊，“杀死他。不亏！反正我要死了，凡是欺负我的人，一起陪葬吧……”
　　动手的时候很冷静，冷静的令人惊讶。根本不慌，内心淡定的一匹。
　　先不要抵抗，让他放松戒备——不、不，再等等，你可以再忍受会儿。
　　把身体柔软下来，现在你的动作太生硬了，容易被对方怀疑。

　　好的！非常棒。现在去摸索身边的武器，不需要多么锋利，只要趁手就可以，因为要一击命中。他不会给你额外的机会。
　　好的，好的，现在欲拒还迎一下，让他以为只是彼此的你进我退，他会放松下来，要找准角度。不要匆忙，要快狠准，绝对不能给他反抗的机会……

　　一旦若是失败了。不要犹豫！立刻哭，崩溃大哭，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必须装的很无辜。不仅要无辜，而且慌不择路，往窗口跑，这里楼层高，掉下去必死无疑！要让他相信你，你已经慌的痴傻了。
　　这样他才有可能会放过你……

　　当一件事情，准备极其充分的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它做起来很容易、很简单，根本不需要花这样大的准备功夫。但，其实是需要的。
　　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整套想当完善的心理建设，她的动作快速、冷静，精准。
　　正义光连瞳孔都来不及收缩一下，就轰然倒地。
　　然后她看到自己拖着男人的脚踝，把人拖进了卫生间里……

　　已经逐渐冰冷的男人猛然间睁开眼睛的瞬间，她也随之睁开了眼睛，望着亮着小夜灯的屋子。
　　她静静的点燃了床头的香氛蜡烛，将自己的手指伸进了火苗中。
　　“神明——让我再见一眼连蔷，让我对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