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陵君的戏谑》匿十二

57、神明的入世

　　>>>

　　“我给你的时间不是无限的。”
　　“我知道！”
　　每次找到这位神明的地方，它都不一样。
　　此刻神明曲起一条腿，晃悠着正坐在高耸的灯柱之上。
　　灯柱的光鲜下来来往往的是赶着星月光华正回家或前途的车辆们。
　　人类啊，渺小又娇弱，到底是怎么存活至今的？

　　见到卫一身上的衣服，神明揶揄，“又去跑步了？人就算跑到极致，也不是豹子的对手。”
　　“你是一出生就是神明嘛？”
　　“不是。神明不过是一种信仰，或者诅咒。”爱能生成神，恨能生成魔，就是如此。
　　或许两者没有分别，但是人们把它进行了分门别类。
　　“那你应该知道人类的力量很可怕，就算跑不赢豹子，可是人们可以制服豹子，可以打败比自身更强大的多的多的敌人，并驯服他们，纳为己用。”
　　神明看向他，神明的眼眸中一片荒芜，幽深无底。

　　“我只是同情你。不需要你来讲大道理。”
　　“我只是陪伴你，换取短暂的告别时间。没有别的意思，希望等我离开以后，你可以找到新的伙伴，不用这样孤单……”
　　“谁说我孤单了。”
　　“我看着感觉你挺孤单的。为什么，难道神明是没有朋友的么？可我看神话里……”
　　“神话那是人写的，能信么？”
　　“也有可能是潜伏在人间的神明写的啊，譬如你这样的？”
　　“……你还真是乐观。”
　　“人嘛。除了乐观也没有别的了。”
　　風陵君默默移开了视线，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我救不了你。”

　　“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有些人的宿命就是既定好的吧。无论外力怎么样进行干预，结局依然是无法扭转的。”
　　些许能够改变的大概只有短短几年的时间，或者是不再那样冷酷的方式吧。
　　他其实需要回应的只有那个看不见的孩子而已。
　　麦璃瑜视力衰退并不是自然原因，不是因为基因中带了什么缺陷，而是小时候一场场突如其来的重病。

　　医生说小孩子的新陈代谢快，只要加快新陈代谢，让体内的不良物质排泄出去，就不会落下终身的后果。
　　麦泽沦信了。
　　这件事情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前都未曾提过一句。
　　当公司遇到困难的时候，需要大笔现金流的时候，麦泽沦会想起一位老太太，那位老太太是过去一名伟大的船长的遗孀。

　　因为丈夫的死亡她继承了大笔的遗产，然而夫妻两人都无后。
　　老太太很喜欢小孩子，尤其璃瑜这种有天赋的孩子。
　　所以麦泽沦只需要将孩子的病情描述的很重，诊断结果符合医学上所有的现象，接受一系列莫须有的治疗。最后康复。
　　就能令公司起死回生。
　　当时被他聘用的私人家庭医生说是没有后遗症的。
　　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却是没有明显的对孩子造成影响。

　　麦泽沦支持璃瑜跑步，而不像麦海棠一味打压的理由之一就是，他觉得跑步可以增加新陈代谢，长期的高强度锻炼对璃瑜的生存是有利的。
　　只是最终他还是突然间视力衰弱了。
　　麦泽沦一次次的逼问过医生，是不是那时候的药物引起的。但，没有人会承认。
　　只有自己心底的那一关，或许永远都过不去。
　　那个孩子是无辜的，所以答应那个孩子就好了。

　　風陵君一开始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可是在一点点接触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就注意到了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伙伴。
　　令他逐渐开始不忍。
　　他有自己的人生，但是他把自己的人生过的如此的糟糕。即使他增添了其他人人生中的乐趣，对他本身来说难道不是失败的么？

　　【并不是哦。】
　　【不是你个鬼哦！】

　　但是，很快，纵然身为神明，他依然有畏惧的东西——
　　那就是死亡。
　　一场一场的死亡，就像画面接驳一样，不曾中断，都是他在千古保护的人。
　　他们死在他的面前，令人痛苦万分。

　　【既然明知他们迟早要死亡，为什么还要我救助他们！？】神明咆哮。
　　【嗯。就是这样的。你的宿命就是这样的。】这是什么狗屎的答案！
　　那么，既然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他的决定会是怎么样的呢？
　　这个叫作卫熊的兔子没有叫人失望啊。

　　他一次次的重复着既定的命运，毫无怨言，甚至在最后都会感慨几句，“要是再让我坚持一会会就好了！——太可惜了！”
　　“不会后悔么？”
　　“很有意义啊！啊，在神明面前说，很有意义这样的话，是不是太幼稚了？”
　　不会。他在心底说着。同时轻柔将对方向后一推。
　　“进入轮回吧，孩子。”
　　“啊，可是！璃瑜还需要我，他要跑完马拉松。”
　　……

　　璃瑜终于站上跑道那一天。
　　阳光格外的灿烂，灿烂的没心没肺，即使前一天还暴雨梨花，有人预测这一届的马拉松可能是有史以来成绩最差的。
　　但是开跑当天的早晨阳光就迫不及待的升了起来，阳光不仅升了起来，还烘干了地面，散发出温暖的气流。
　　刚踏上跑道的运动员就能感受到从脚底下油然升起的活力的感觉。
　　协会主席焦急的冲过来，“啊，璃瑜，你的陪跑员呢？”
　　卫一，缺席了。

　　“他也许有什么事。”
　　“那你怎么办？我让人再帮你安排个临场的陪跑员吧。不过，这肯定会影响成绩。”
　　“不会。无论跑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实力，都是我自己跑完的，哪怕有影响也是我自己心理的因素。”
　　一起训练的跑友纷纷侧目，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平心静气的璃瑜。
　　开局的时候他跑的一点都不顺利，掉出了第一梯队不说，由于与陪跑员之间不熟悉，两人碰手碰脚的。
　　跑着跑着陪跑员都丧失了信心，还不断的道歉。

　　璃瑜一边调整着步伐，聊天起来，“凯文，你今年多大了呀？听你声音挺年轻的。”
　　“20了，再过两月就21了。”
　　“还在念书吧？”
　　“在的。念的是体育大学，运动与康复专业。”
　　“现在已经有这专业了？”
　　“对，大致将来的方向就是专业运动员，最理想就是进入国家队，帮助一些因为运动而受伤的队员。以前一直听老一辈人说，体育都是搏命的运动。虽然现在科学了很多，但在受伤严重之后退役的，很多就失去了对运动的兴趣……”

　　话题聊开之后，年轻的陪跑员自信了很多，他在体能上是有优势的，远甚过了璃瑜。
　　“那现在就是你帮助我的时候了，”璃瑜温柔鼓励他，“你熟悉跑道？”
　　“是。有时候想偷偷加练，不想被同学看到，偷摸着卷死他们，哈哈哈！就跑到学校外来训练，这里我熟。”

　　“那你知道上坡和下坡，哪里适合加速是吧？现在开始我跟着你，你就当自己在跑，我完全跟随你的节奏，我们一起跑完全程，好不好？”
　　“可是……我才是你的陪跑员，不应该我跟着你的节奏么？”
　　“但我看不见啊。你不仅是我的陪跑员，还是我的眼睛呢。我们总是眼睛先看到目标，脚步才走过去啊。”

　　“啊啊，懂了！我就是你的导盲犬！我应该跑在你前头。”
　　“对，你是我的导盲犬。我能跟上你。”
　　导盲犬Q君没有令人失望啊，步伐很大，很有力，璃瑜使出吃奶的劲才好不容易跟上。
　　他知道按照平常的节奏应该阻拦下身边的陪跑员，全副力气的冲刺跑不适合长途马拉力比赛。
　　之前的时间已经拉扯了。陪跑Q了解他自己的配速，他独自跑完过全程。

　　璃瑜暗暗的对自己说，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你必须可以！因为你不是一个人在跑啊，他轻轻的望向了曾经熟悉的左侧，卫熊在，他一直都在。
　　清晨的阳光，是他。烘干地面的暖气，是他。轻拂背后的顺风，是他。为他找来了这位导盲Q君的，也一定是他。

　　“我一定会跑完，无论你在不在，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璃瑜发现自己的呼吸与身边的小Q愈发一致，如同一人。
　　即使卫一缺席了，那不是卫一的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可抗力，他不能强求别人，但可以强求自己。

　　小Q的脚步愈发的快，愈发的轻盈。他几乎忘记了身边还捆绑着另外一个人。
　　他们俩人就像同一人一样奔跑，脚步开始一模一样，步幅逐渐完全重叠。
　　从远处看去就是一个人的叠影，破开面前的风，跑出残影。
　　第一梯队就在面前，只要融入第一梯队就会获得一种类似大雁飞行般的空气动力学。
　　“按照你的节奏，随心所欲的跑。我跟的上。”璃瑜的声音在顺风中轻轻说着。

　　小Q笑了起来，他喜欢这位学长，这位盲人学长身上有一种令人怵目惊心的毅力和动力。
　　小Q绕过了第一梯队，直接超了过去。
　　连主持人和拍摄队都注意到了他们，通常在中段没有人会这样超越，对体力是很大的挑战。
　　而且跟在第一梯队中是有优势的，任何经常跑马拉松的人都深有体会。

　　于是知识面锃广的主持人开喷了，“这位陪跑员兔子先生，是没有什么经验吧？……哦，我收到了消息，是新人。今年刚加入盲人选手陪跑团队的大学生，怪不得了！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完全就好像自己在跑，根本不把自己身边真正的选手放在眼里。请问，这样的陪跑员在结束后会不会收到残联的投诉？”

　　打脸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璃瑜以2小时13分的成绩拿下了全赛第二，比第一的2小时11分就差了2分钟。
　　有人说那2分钟差在了即将接近终点的时候，一群人围攻上来，库鲁卡啦拍照摄影，架势分明把陪跑的小Q吓住了，所以脚步慢了下来。
　　毕竟太年轻，没有临场经验。

　　像跑在第一的选手，几乎仗着臂展修长的优势，将左右的摄像机全数推开。才不管你们摄影机有多贵呢！
　　“……想要感谢的人很多，太多太多了！但是，现场最最感谢的，肯定是我的陪跑，小Q君了。因为没有他，我大概就要拄着盲杖跑完了呢。”
　　采访中一片善意的哄笑。这位视障选手还挺幽默呢。

　　赛后的访问中璃瑜始终未曾提及过一句关于卫熊的事。与他们一起训练过的跑友都暗自责怪璃瑜这人太过现实，“难怪都说商人家庭出生的孩子，没有良心！”
　　可是那块奖牌，璃瑜没有自己私藏下。他拿到了卫熊的墓碑前，得意的向他炫耀，然而封盒，焊在了他的墓旁。

　　“以后，小熊，我的每一块奖牌，都是你的。我一定会跑下去，因为我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