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49、染尘白发

　　璨宇一向轻看我，此时亦然。
　　身在异时空，万千星云微亮在侧，银河星轨似鬼魅流淌，此间静谧，彼此一息一动清晰可闻。
　　我手握帝恨枪，无时无刻不在催动龙息，璨宇以不变应万变，而我却无法似他那般泰然自若。
　　璨宇身后星云万状，恰似张牙舞爪的鬼魅，灵动神秘。他傲然的眼扫过我蠢蠢欲动的银枪，我原本蓄积的神息竟在他强悍的意念里溃散许多。
　　他两瓣薄唇忽挂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略带一丝嘲弄，“焚愔，你自以为渡化圣上神便足以与本尊匹敌了？你当晓得，本尊神职早已不受六界约束，已是无可超越的存在。”
　　我重新凝出些神息在银枪，“不试试怎会晓得你究竟可不可超越！”
　　璨宇为神倨傲，从来不使用神器，也从来没一个坐骑，他实力恐怖，足可以摒弃一切外物，藐视众生。
　　苍茫宇宙，映开我巨大一对龙翼，本来静息空灵的境界，骤然如赤火浓烈，无数星陨至我身侧划过，爆裂尘埃。
　　与璨宇对峙，一开始便要卯足全力，否则便是一死。
　　帝恨枪隐隐催动，此间龙息鼎盛，破空而去的架势，若脱缰的烈马，势不可挡。
　　璨宇凌空轻笑了声，指化佛莲，暴怒而来，我化攻为守，又退守散攻，几个回合撑得十分不易，勉强保得自个儿不被他蛮横的攻势所伤。
　　他所有的招式都和他的为人一般霸道，手起指落都有焚天裂空的势能，甚至是一片深邃的星云，也被他的招式搅得稀碎。
　　也不知是有意抑或是无意，此后有许多个间隙，我总能从他的招式里发现漏洞，便是从那些疏漏间隙挑动银枪发动攻击，欲击而败之。他大概是要分神化散我的攻势，所有他发动而来的攻势，竟都打去了我身后几簇星云。
　　我见招拆招一路分解他的攻势，为身后新添一朵稀碎的星云轻呵一声，“大师哥，你的准头似乎差了点儿。”
　　他倏然定在半空一动不动，只专一在周身施加一个坚不可摧的护身仙障，嘴角牵起一抹淡笑，“焚愔，你输了。”
　　我气息紊乱地原地休憩，不服辩道：“我的微息的确不及你平稳，但你我同是完璧之身，未伤及对方分毫，待我调息片刻，再战何难？！”
　　他再笑了笑，只是这笑隔着芸芸仙障，令我看得分外不真切。
　　我恍惚地揉了揉眼角，周遭的时空恍惚碎裂成了一瓣、一瓣，扭曲变形，身后一股子巨大又不可抗的虹吸力将我牵引，身后遽然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黑洞，四方的星辰陨石被吸入内里不见踪迹。
　　我惊恐地发现，并不是璨宇的攻势失了准头，而是他有意打碎星云，碎裂时空，杂糅合拢，制造了这个可以吞噬万事万物的黑洞。
　　许是因着黑洞的缘故，我的神体骤然变得轻畅，所有挣扎似乎都是无妄，或是加速死亡。
　　一切仿然十分不真切，但惊恐万分的五感却被剥夺木然，我内心挣扎，四肢百骇却不承我驱使……
　　我焚愔，再度马失前蹄，但败在璨宇手上也不算丢脸。
　　“阿愔！”
　　耳畔嗡嗡，似有人在唤我，他声声切切，似惨似烈，发自内心的呼唤使人心神一震。
　　星子万点里朝我奔袭而来一袭红袍少年，只不过一个换息间便白了霜发，同沂水大泽里、海棠花树下那个纯衣白发的少年一般无二。
　　隔着眼前的一片湿气，我彷佛看到他化身为龙的原形……
　　白芷说，因着我原生的皮不在自己身上的缘故，鳞甲的固化与灵识的升幅兴许不甚匹配，所以我时不时地感到恍惚，所以时不时地，我的耳畔会出现些嘈杂的意象。
　　那些不真实，都不真实。
　　于是我这样劝自己，骗自己，免得自己在濒死前还要承受那样的难过，眼看着爱人舍身的绝望和无助。
　　直到我的腰身被一须龙尾缠住，我才晓得我再也骗不了自己。
　　染尘这个傻子，他竟为了我义无反顾地冲入这片黑洞，也许他本意是想救我，却如何也抵抗不了黑洞里可怕的虹吸力。
　　他仍卯足了气力与黑洞对抗，发狠时长吼一声，“阿愔，你休想丢下我。”
　　我忽觉眼底的湿气愈热，半晌，才扯出一个笑来，这般怨他，“傻瓜。”
　　是啊，他多傻，做莫辞时宁肯陪我风化冥土十六万年，宁肯抽剥自己的龙皮以换得我新生；做莫染尘时又义无反顾追随我殁入黑洞。
　　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他更痴的人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眼花愈甚，璨宇那个神情分明饱含震惊与痛心，他分明怅然失笑，那笑声狂傲，似在笑自己，又似在悔恨。
　　他的周身倏然间神辉万法，光华万丈，刺目夺魂。
　　于我身后，于黑洞前，惊现一方法阵，若千万颗盘桓的巨型锁链，兵阵列在前交叠运行，强行扭转时空，锁闭黑洞！
　　那个逆行法阵几乎耗竭他大半生仙力，而今的他已羸弱不堪。即便是如此，璨宇还是驱身上前确认染尘安好，方才松了口气。
　　他的手穿过银丝万缕，看了染尘良久，才对我道，“你我恩断，不必再见。”语气似一瓣花落，似乎是释然了。
　　我与璨宇之间，兴许有隔阂，却无什么深仇大怨。
　　我曾以为的隔阂，也许看在璨宇眼里，也并没有我以为的那般重要。
　　泰壹故去，莫辞白发。这兴许是天意，又兴许是巧合，谁知道呢？
　　璨宇从来没在意过因我发配蛮荒历练落下痨病这件事，他只不过在意莫辞因我而去这件事，他早已将莫辞看作了已故泰壹正神的转生。
　　当他晓得莫染尘就是莫辞，他便收手了，染尘临危，他更不可能见死不救、置若罔闻。
　　浮华万千，世间百象，总有不得不在意的人和事。即便是冷情如璨宇这般，也为着泰壹正神执念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