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46、一树梨花压海棠

　　可怜我做了十几万年的上神，却是一桩像样的情事都不曾有，现在这个景象令我既欢喜又忐忑。
　　心情复杂的我，对于莫莫的再次出走懵了。
　　我趴着窗，将天外明灭的烟霞足足看了有两个轮回，杏生今日捧来的药膳格外苦口，我不意一问，“白芷给的方子是否有变动，怎得愈发苦味了些？”
　　杏生摇了摇头笑道，“不是药膳味苦，而是上圣心中苦。”
　　彼时淮贞从地幔练兵归来，同我细细报了排兵布阵的安排，不意问起莫莫，我却默了，久久未答。
　　他老成地朝我摇了摇头，隔着面具我似乎听见一声太息幽落，“阿愔，你还是不懂。”说完，便神神秘秘地离开了。
　　我愈发纳罕——不懂？我究竟不懂什么？
　　本想找穆清那个话匣子深入探讨一二，却奈何那厮成日买醉装疯，与他饶舌了百句，却没一句与我的愁闷搭得上边，只好断了同他探讨这念头。
　　忙着吃虫羹的陆离时时苦口婆心劝慰我，“还是单身自在。”便是将将说出这一句，就被新上任的周易圣主夫人——青虫给扯着耳朵拎走了。缮才、慈扶两个童子在后边摇头晃脑地感叹，“啧啧，惨绝人寰。”被他们耳尖的师母听了一耳朵，一起抓去丹炉房炼虫丹去了。
　　噢，虫丹，是青虫研究出来对于虫子的新食用方法。
　　唔，只剩下白芷了。听说她新得了册医书，据说还是天族公主元宸遣人送来的，此刻白芷正对着古方研究得兴致高涨，大约是没那个空闲与我闲话的。
　　于是琢磨了一圈，我又趴着窗，将天外明灭的烟霞足足再看了两个轮回。心中沉闷，苦于无人倾诉，对着妆镜拾掇一番，走了一趟什邡境。
　　什邡境，九哥池溟羽化的地界，如今是三哥在那处住着。
　　三哥书玄出身北海鲛鲮一族，博览群书、文墨通达、见多识广，定能为我答疑解惑。
　　三哥在法术上边不大拔尖，却是我们师兄妹十二个里面最能掐会算的，所以他早早地便在园子里备下了酒菜，与我倒好一盏他亲酿的十里香，便冲着云头上方才赶到的我招手，“小十二，快下来。”
　　故人依旧是一袭素袍氅衣，温柔的弧度挂在脸上，笑得春满人间，只是颧骨微凸，愈发清瘦了些。
　　三哥一边为我布菜，一边宠溺地揉开我眉心褶皱，“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十二如今却是怎得了，渡化圣上神竟愈发不开心了？”一顿，倏尔黯然敛下眉目，“要是师兄几个都活着，定会为你高兴，师父修炼了一辈子也没得到这个渡化的机缘。”抬眼望向我，又笑开来，“你可要好生珍惜这个机缘，切不可再任性妄为了。”
　　我乖觉应是。三哥他怕是晓得了我欲讨伐天道的事情，只不过有些事不是愿不愿，而是不得不。
　　他许是晓得了我这个口不对心的“是”，便未再看我，反而看向云霞边一树落英纷飞的梨花，没来由地说起，“小十一也活着，真好。”
　　“三哥怎知……”话起到半截，我一拍脑门，怎忘了三哥洞悉世事的本事，遂没再下问。
　　他眼底勾起一抹直抵人心的浅笑，“小十二有心事，关于莫辞？”
　　我被望穿了心事，讷讷盯着他半晌，终是诚恳地砸了砸头。
　　“小十二，三哥与你讲个故事，”我翘首以盼，他缓缓继续，“从前有位男神，很好面子，面对另一个男神的关怀追求置若罔闻，只因放不下一张面子，白白错过一场姻缘，直到那人离世，男神方醒悟、追悔莫及。”
　　“也许，有一种错过叫做与世长辞。”
　　“我最后悔的事，便是没能应下池溟的求亲。”
　　“小十二，你别错过了，别辜负了莫辞。心底喜欢，就要说与知道，两厢晓得，才能安好。”三哥手心的温度传到我有些泛凉的手背，“你可明白？”
　　眼瞧着三哥愈发消瘦的神形，我……陡然懂得了什么。
　　三哥挑眉又道，“还不去？”
　　去哪里？
　　我正纳闷儿着，三哥随即朝我使了个眼色，我顺着他沧桑的眉目望向西边。背着西方的万缕烟霞走出一个修长的影子，那一树烂漫梨花陡然间光华万丈。
　　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是我平生能想到的最好的字句。
　　我喜出望外迎着西方烟霞一路奔跑，朝那影子急急切切地唤，“莫莫，莫莫，莫莫。”
　　莫莫驱身上前，一把便将我揽入怀中，良久才揉着我额头的碎发，轻轻别扭，“以后唤我染尘，我不喜欢‘莫’这个字。”
　　我纳罕轻笑，“莫乃龙族上姓，有何不好？”
　　他眉心一皱，忽然目光灼灼地问，“阿愔，你是否是因为他，才予我姓‘莫’？”
　　我失笑，原来是因为这个，“傻瓜，你和莫辞本就是一人。”
　　他眸中千万地与我对望，再次将我拥紧，“我爱你，阿愔。”这世上再也没有更美的话语，再也没有其它颜色能美过此刻。
　　“我也爱你，染尘。”
　　天地悠悠，大千世界，只一树月白梨花，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