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41、温情

　　靖兖说他此生最重要的人是师父，问到我时，眼前莫辞和莫染尘的影子重合一处。
　　我顿时悟了——切不可因为仇恨而伤害所在乎的人，因为受过的伤害不可能因仇报而找回，伤害过的人却可能变成永远抓不到的泡影。
　　在八百里洞庭湖畔寻了处僻静隐秘的地方暂时落脚，穆清初初见着我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狠哭了许久，就连白芷这般冷清的性子也无缘无故叫风沙迷湿了眼，独独淮贞最为镇定，他由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屑一顾的寡淡模样，见到我也无几多分别，他只淡淡说：“阿愔，好久不见。”
　　随后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面无表情再道：“转一圈我看看，是否完好。”
　　我依言转了个圈，他唤了白芷过来又道：“白芷你给把把脉，总觉着阿愔哪里不一样了，别是渡这趟劫落下了什么后遗症。”
　　白芷破涕为笑，说他憨了，竟看不出我渡化圣上神了。
　　淮贞将一只手放在唇边咳了声，“唔。”转脸朝向我，半张面具遮住了他的情容，只看见他嘴角勾起一个淡笑，若沧海殊莲，雅淡芬芳。他说，“阿愔，你的魔宗，我替你顾得不错，总算没辜负你。”
　　由来惜字如金的淮贞，也成了话痨。认识他这么多年，这是他最话多的一日。
　　后来，我同穆清唠嗑时提及天族动向，原来莫染尘拒做天族二殿，当着诸方三十三天起誓已同天族断绝了关系。
　　莫莫他还不知自己的真正身世，能逆抗道墀同天族闹成这样也是不易。
　　他虽与道墀那家伙本无半点血缘关系，但明面上到底是从华嫦天妃肚子里孕育出来的，整个天道一度是将他当作了唯一的承继希望，可到头来兜头浇下一桶凉水，堂堂二殿竟因为一个过身的魔族妖孽逆抗诸天，一番好事才打了个花花，便没影没踪了。
　　诚然，我焚愔就是那个诸天嫉恨的妖孽。
　　又听闻这桩波澜过后，妖君连奚竟成了香饽饽，听闻天后屡屡派遣仙使到北荒传旨，赐下的珍品奇材无数，奉旨的仙倌尊的不是一句妖君而是连奚殿下。
　　只是道墀对天后这一番做派并不感冒，倒像是连奚不是他的亲生子似的。
　　连奚自然是天帝如假包换的儿子，之所以会得如此冷遇，一切的症结，莫不是在于连奚四不像的真身。
　　道墀不过是怕，连奚的真身会露了他的底。
　　龙族气命强横，即便和他族通婚，也应生下的是龙才对，而不是似龙非龙似虎非虎的四不像。
　　譬如凤族和龙族这样的远古神族气命几乎等同，所以天后诞下一双儿女真身随了母系尚可以解释为运势使然，可白虎一族却同龙族差了十万八千里，诞下四不像的唯一解释只能是天帝道墀并不是真龙。
　　彼时在北荒，我竟没将这一点看得真切。
　　想必那时，北荒妖族横遭杀生之祸的缘由也在于此。所以天帝此刻的镇定非比寻常，定有猫腻。
　　连奚是个聪明的，他自继任妖君以后，为防天帝使绊子，自己放出消息，扬传是天帝的儿子，更编出一段天帝与先妖君情深不渝的佳话广为流传，妖族中鸡精是侃八卦说段子的一把好手，生生把一段无中生有的情事铺陈得缠绵悱恻、荡气回肠，令得三界众生齐齐叹了一回——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
　　三人可成虎，谣言传着传着就成了真。
　　毕竟是人言可畏，天帝明里再不好对北荒下手。连奚这一道护身符做得很是成功。
　　我之所以晓得这些，还要从一只知晓内情的鸡精说起。
　　话说莫莫自下了天宫以后，没回来魔宗，竟去了北荒妖君府上那个是非地落脚。
　　着急忙慌赶去之际，只有陆离得了空闲与我一路随行，半道儿捡来只妖精，还是陆离亲自救的，大名儿挺特别，叫作青虫。青虫说他们鸡精一族皆以最爱的吃食为名，她还有一堆儿唤做人参、欢草、谷子、玉米、高粱的兄弟姐妹。
　　青虫大抵是因为段子讲得好才遭到了天族的追捕，缉拿的名目却是旁的莫须有的罪名，譬如虫子食得多扰乱了生态和谐。
　　陆离好歹是我魔宗四大圣主之一，收拾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天将不是个难事。诚然陆离不是个好管闲事儿的主儿，乃是因为路过时陆离没我的腿脚快，被虫子当个救命稻草给攀住了脚腕，委实是个逼不得已。
　　熟能料那青虫虽道行不高，却是个有恩必报的小精灵，缠着陆离的大腿根儿就是一番感恩戴德的仰望凝视，一把鼻涕趁其不备揩在陆离的绿裤上，声情并茂道：“魔宗周易圣主果然名不虚传，不仅玄易卜卦一流，路见不平，侠肝义胆，三两招就打得天兵天将屁滚尿流更是术法一流，小女子对尊上的钦佩之心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滚滚赤诚、景仰万分。”一番话说得陆离心花怒放，口才忒好。
　　陆离很是受用地抿唇一笑，“你认得本座？”
　　青虫砸了砸头，小脸一扬诚恳道，“魔宗周易圣主声名远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红袍绿裤，一顶卦帽的配置，六合之内难有人模仿，想认不出都难。
　　“尊上丰神俊雄、姿雅貌美，六合之内很多女子倾慕不已，青虫有幸得见尊上，乃是三世修来的福缘，今又得尊上仗义相救，实在无以为报，思来想去，若尊上不嫌弃，青虫愿、愿……”
　　“愿什么？”陆离接下话头，方问出来，便露出了后悔之态。
　　青虫小脸怯怯一红，羞然道：“青虫情难自禁，愿以身相许，还望尊上莫要嫌弃。”
　　陆离嘴角一颤，“本座可以……嫌弃吗？”
　　青虫嗖地钻入陆离怀中，牵引陆离一只手搁在她碧玉一般含蓄的胸脯，“人间圣贤有云男女授受不亲，如今你我如此越矩，到头来你却不认账，岂不生要我一只黄花大妖去死？”
　　陆离大手触电似的一抖，诚心念了句无量天尊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