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4、得颗蛋儿

　　天启十五万八千二百年，普天俱哀。
　　天帝膝下唯一男嗣，天族唯一继承人，元殷大殿渡劫归天时为鸿蒙魔气所伤，虽圆满列上神，却落下难以启齿的隐疾，正因为这个隐疾，天族陷入无人承继的窘境。
　　天后华卿忧急如焚遍寻灵丹妙药仍旧无可逆天改命，天帝道墀一筹莫展却不信命无奈求助西方梵音天。
　　我观那大殿下依旧金灿灿的，不像受了什么重大的伤，天族诸仙个个愁云惨雾的模样究竟做予谁看？
　　想来，最惨的还是我罢，堂堂魔宗女王，将将降伏了坐骑，还没骑上去威风八面一回，便首先来了个魂身相离。
　　可巧屋漏偏逢连夜雨，我飘然离体的魂魄，竟被下凡收雨的仙子无意捡了去。
　　仙子把收雨的水晶球藏在瞳孔，我才有幸在这三十三重天宫大开眼界——原来天道诸仙多得是道貌岸然、恃强凌弱！
　　仙子乃是一尾紫凤，凤凰一族本就美貌过人，而这一位仙子更是艳冠九天，莫不然也不会成为天帝曾经最宠爱的天妃。
　　自洪荒离乱，诸神争霸，远古神祗凋零，血统纯正的神族也只余龙族和凤族这两支，所以我才会对这一位华嫦天妃倍感亲切。
　　然而，另一只凤凰的出现立马将我的想法给推翻。
　　天后华卿本是九天尊贵无比的金凤凰，更加诞育有天族长公主元宸、大殿下元殷，功在千秋，风头无两。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些日子，我探知天妃华嫦神识，才倍感同情于她。
　　华嫦与华卿乃是同宗姊妹，于十五万年前同时嫁给当今天帝，两位女神同为凤族尊贵女君，品貌修为不相上下，天帝为难，一并册封天妃。但天道不可一日无后，天帝遂下令，先诞育子嗣者册封天后。华嫦天妃雅贤活泼明艳过人，更得天帝宠爱，首先成孕，却被华卿阴谋算计，只身独闯幽冥，为戾气所伤，错失仙胎，五万年不得成孕，从此郁郁寡欢。
　　五万年间，华卿先后诞育天族子嗣，忝列后位，地位不可动摇。
　　华嫦天妃为人算计，终于明白过来时，多番朝天帝诉求，却因为“地位不可动摇”几个字，湮灭希望之火。从此她清心寡欲，不再过问天族诸事，虽然天帝待她更甚从前，但心碎了，也就碎了，再无可能重归于好。
　　起初天帝还时常过宫探望，但闭门羹吃得多了，情愫也就淡了。他毕竟是统御六合的神尊，至高无上的威仪又怎容藐视，即便是曾经最爱的女神也不可以。渐渐地，天妃神宫表面堂皇，实则同冷宫别无二致。
　　可惜，这还不是天妃华嫦最凄惨的地方。
　　十万年前华嫦有幸再次承孕，前来请脉的医仙按规制禀报天后，却不料天后直言仙胎来路不明下旨除之，医仙于心不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以仙草药石令仙胎掩藏，封印于子宫。
　　如今这个仙胎仍旧好端端地，只是华嫦自己不知罢了。
　　夜里，华嫦睡去，我渡了个梦予她。
　　晨曦绽放微光，照耀在她愈发憔悴的容颜，她慈爱地抚摸着隆起的肚子，一派喜色。
　　成孕十万年的仙胎封印解除，算是本神赐给你的慈悲。
　　神宫外雀儿报喜，天后大驾辉煌降临。
　　金灿灿的天后正襟危坐金塌上，紫金凤撵两旁，各列两排仙侍。天后对未朝她屈膝拜伏傲然立在一旁的华嫦笑道：“盼了十五万年，妹妹总算成孕，我巍巍天族可算不是后继无人，真真是无量天尊赐福天族！”
　　适时天后一侧的女侍朝华嫦微微屈膝，礼数行得欠妥帖，自行起身后不忿开口，“天妃是仗着腹中仙胎便不将天后娘娘放在眼里了么？得亏了我们娘娘给您带来这些补品。”她让开身子，身后果然有侍女托着许多锦盒。
　　华嫦冷冷地将那些锦盒扫了一眼，鼻息逸出一声冷哼，煞是不屑。
　　那女侍本再欲出言，却被天后喝止，转而天后一派亲和地来到华嫦跟前，几乎抹着泪道，“元殷渡劫遭逢大难，唉，终归是妹妹福泽深厚，天族后继就全然仰仗妹妹腹中了。”
　　说罢，天后抬手欲抚摸华嫦隆起的肚子，却被华嫦惊得躲开。
　　天后愣愣抽回僵在空中的手，再度玄然欲泣，“妹妹这几万年备受冷落，也不该同姐姐生分至此呀！”
　　“天帝陛下爱重天后，夫妻伉俪，乃是人之常情，天妃娘娘也不该迁怒我们娘娘啊！”那个女侍再度不分青红皂白地帮腔。
　　“住口！本宫亲生姐妹岂容你一个婢子说辞？”天后再度装模作样喝叱，表象上是多么看重姐妹情谊。
　　华嫦天妃自然不会领情，“姐姐惯会作戏，华嫦从前未曾怀疑，是因为涉世未深，如今若再受你这套把戏蒙骗，岂不是憨傻？”冷冷背过身去，下逐客令，“你走吧。”
　　天后戏做得足，令仙侍将八只锦盒排列整齐，片刻后才掩着泪离去。
　　天宫八卦传得疯快，满殿仙娥皆称天后贤惠，皆指华嫦天妃目中无人。
　　却不想，那八只锦盒，才是天后此行的真正目的。
　　八卦列阵，圈算华嫦，分化传送，神不知鬼不觉。待华嫦子时梦醒，已身在满是戾气的摩羯天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摩羯天渊，乃是蛮荒之境，只有犯下十恶不赦错处的仙人，才会遭受流放此境的天罚，其惨烈程度，比之幽冥十八炼狱有过之而无一不及。不同的是，十八层地狱针对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鬼魂，而摩羯蛮荒炼狱，却可令通天裂地翻云覆雨的仙人毫无招架之力。
　　华嫦天妃列位上神，仙法深厚，竟在流落此地第二日便已虚弱不堪、腹痛难止。更有堕仙落井下石，举刀剜她腹部，她声嘶力竭，忍痛泪落，十五万年不堪往事终归一声长唤，发愿诅咒天道堕劫！
　　华嫦天妃，香消玉殒。
　　我亦随她一滴星泪落下。
　　几个堕仙举着血淋淋为胎衣包裹的一颗肉球儿，露出了邪恶而狰狞的笑容。
　　摩羯天渊的堕仙，死生无妄，早就似行尸走肉一般，又岂会有什么表情？这几个堕仙显然是动机不纯，莫不是得了什么密令，又岂会齐心协力生剜一个胎儿？
　　十丈外风云搅动，我定魂一瞧，缘是望天犼吞天裂地驮着我的肉身寻来。现下我魂魄自由，重归神体，令望天犼将几个堕仙吞杀！
　　肉球儿在我怀里跳动着，我朝它呵一口仙气，才小心翼翼地剥开胎衣，竟是一颗琉璃清透的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