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39、沧海桑田（二）

　　我降世的时候，性别未明，三百岁上遇到了大我四万岁却迟迟没能长大的莫辞。
　　胥桂长老说，莫辞命该如此。我是莫辞的劫，亦是莫辞的命。曾经我不信，直到莫辞为我抽剥自己的龙皮给我……
　　在冥土沉睡十六万年一朝梦醒，以为是自己新生了肌肤欣喜不已，一直到莫辞的石像碎裂，我才恍然明悟，我自以为新生的龙皮是莫辞以命换命剥给我的龙皮，我才从周身银甲感知到莫辞的远古气息。整合新生、回天返日的术法究竟还是被莫辞给学去了。
　　莫辞原身是一尾白龙，所以再世的我是一身素甲。
　　族中有位叫锦婳的青龙，与我年纪相仿，化形的模样那叫一个水葱玉嫩、我见犹怜。偏偏还时时围在莫辞身边，莫辞又是个实心的，不懂得拒绝，惹得他陪我玩的机会愈发少了。因着这个缘故，第一次择性我选择了女身。
　　胥桂长老见我与莫辞玩得来，便嘱咐他一直陪伴，说来也怪，四万年不长个头的莫辞竟同我一道成长起来。
　　再后来，我与莫辞一道拜去了九华宫创世大神浮黎元始天尊门下。
　　到如今，花色依然晃眼，却不知那锦婳如今长成了何模样？上一回见她，她还是只会追着莫辞屁股后边搓泥巴玩儿的小姑娘，族中老是有人赞她：是个美人坯子。后来我择了女身，族中人又改了趟儿齐齐跑来摇头晃脑地赞我：宛若惊鸿、秋水丽人、顾盼神飞、天人之姿。
　　有时惶恐，那时候我才不过人间孩提五六岁模样，早晚拎着一串糖葫芦满世界上蹿下跳，嘴角时时还沾着不拘一格的糖渍，龙族众人竟都生得一双慧眼，一眼便瞧出我这个女团团的天人绝貌，可叹可叹。
　　听人说，桃花坞的桃树不是随意布的，乃是按照五行八卦数术堪的桃花阵法，目的自然是为个招揽桃花。
　　我倒是好奇，自小被称作美人坯子的锦婳，竟沦落到靠桃花阵赶嫁的境地？
　　忒惨！
　　锦婳如今虽有些沦落，一方小院子却布得不错。
　　佳木葱郁，一带幽水，清溪泻雪，石磴穿云，桃花潭水，美哉美哉。
　　只是这般秀雅的景致，我以为配上这椽金飞檐的椒房未免落了俗套，不若茅草木屋显得清新些。
　　这锦婳小仙到底是浮躁了些。
　　一片目光扫过曲水流觞水畔一处凉亭，乍一看，锦婳只着了件淡青色的纱衣，身线弧度隐约可见，前胸一片沟渠一动一晃袅娜多姿，我约摸记得九哥常看的那春什么图，里面的女子穿着打扮比她少不到哪儿去，九哥说那是人间的情趣，可我左瞧右看，半点也没觉得有趣，反倒是腹腔有一团火蹭蹭蹭地往上冒。
　　燥热、燥热。我将衣领扯了扯，按捺住将锦婳打一顿丢到泥巴地里裹一身泥的冲动继续看戏。
　　“莫辞大哥，锦婳自知僭越，却难抑一腔情思，这些年上门求亲的儿郎无数，可我心里眼里却只装得下你，锦婳不敢多求，只希望保留着一腔爱意时时刻刻能惦记着莫辞大哥的英姿就好。”锦婳一边搔首弄姿一边哀怨深情地凑近莫辞，莫辞不拿正眼瞧她，每每总能及时避开。
　　这回，莫辞避开时，捏紧眉心沉冷道：“锦婳，你还是依着礼数称呼我一声上神吧。”
　　锦婳预备宽衣解带的手一顿，薄纱滑落，流落一大片香肩，愣愣地退出两步，似受了不小打击，自顾自道：“上神、莫辞上神，我锦婳自诩高洁，这般低声下气求你一顾，你竟都不为所动。”眸色一凛，右手指尖快速地在空间比划，“我锦婳何尝有得不到的东西，即便你贵为上神，也不会有那个例外！”
　　莫辞猛然捂着喉头，艰难道：“你给本神喝了什么？”粗重的呼吸使他无力反抗，只得跌坐在一方石凳修身养息。
　　锦婳修长的指尖落在莫辞的脸颊，嘴角牵起一个弧度，魅惑道：“一夜良宵的好东西。我本不屑用这样的手段，都是你不解风情的过。”
　　眼看她的身体就要贴在莫辞身上，我心头一阵激灵，这小仙胆大包天竟是要对莫辞动粗，是可忍熟不可忍。
　　一个移行换影掠身挡在莫辞身前，将二人隔开，略施术法矜持地为锦婳拉上滑落的衣衫，好心关切：“山里风大，当心着凉。”
　　身后落下一个绷不住地笑，我朝后一瞥，莫辞又皱着眉头像模像样地哀嚎起来。
　　此刻锦婳的脸色经历了桃色到绯红、绯红转青白的三个色变，已是相当难瞧。本来正常时还算得上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如今模样倒有点儿深闺怨妇的样子。
　　噫嘘唏，呜呼哀哉。
　　于是我苦口婆心劝她：“锦婳呐，有话好好说呗，动手动脚算怎么一回事。”见她蓄泪欲垂的模样，我为难添道：“若是有人欺负了你，同我讲，我替你做主办了。”师父常言助人为快乐之本。
　　“被欺负的人是我……”后边有个不和谐的声线低低嘟囔，随后又是一串剧烈的咳嗽，恨不得将心肝脾肺肾一并咳了出来。
　　立时我便抚上莫辞的胸膛，略施仙法为他顺气儿，掌心将离了左胸，他立时又生肩痛，我随之将掌心挪去那里，而后他又右胸憋闷，我又上赶着去替他揉搓那处，搞来搞去，才发现莫辞此番伤得不轻，满身都不舒坦。
　　我一时纳闷儿，锦婳施的那个禁术竟这般厉害？
　　我带着这个疑问望了一眼锦婳，只见她一恨、一惊、一软，认命似的默不作声哒在地上，茫然地望着我俩，一串悔恨的泪自眼角滑落，哀哀求着：“锦婳知错了，小仙也是一时糊涂，唯愿莫辞上神大量海涵。”
　　莫辞咳嗽渐缓，嘴角虚弱逸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本神人逢喜事，这一页便揭过去也无妨，此后你便踏踏实实禁在此处，未得我令不得擅出。”长袖虚虚划起一个弧度，桃花坞便显现一个结界。
　　我一愣，确实可喜，短短数息，莫辞便复原了大半，还能匀出仙力布施结界。想来，莫辞已无大碍。
　　彼时不察觉，如今许是被这结界拢着，竟觉得桃花坞里的花气腻人，捏朵云，遁了遁了。
　　莫辞一路遂在我身后，似只偷腥而被逮个正着的猫，粘在我一边，服帖得很。
　　行到半途我忍不住问他：“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莫辞一愣，而后回神仔细思了思，才郑重其事回复：“天上地下、六合人间，自然是焚愔最好看。”
　　我满心受用，抿唇一笑。
　　我元寿刚过，九哥便时时在我耳边刮耳旁风，说：莫辞是六合公认的美男，虽然离他还差一截儿（我呸，明明莫辞才是六界美男榜首）。可保不齐人家地位尊贵，还是师父最为得意的弟子，难保不会有大把的女人惦记。九哥劝我：要当心啊。
　　当晚我便跑去问了莫辞：“若是有大把的女人惦记你，你怎么办？”
　　他眸中千山万水地替我顺着风乱的鬓发，满眼含笑道：“倘若阿愔一直是个女身，凭你的姿貌那些女子还不得自惭形秽，哪敢觊觎你家莫辞？”
　　我一想，嘿，是这么个理儿。
　　那时我不知自己的心思，更不知莫辞对我存的心思，依师父的话说我是个开窍晚的。那时我也不知，九哥乃是莫辞的助攻，可惜助攻给力，我却不开窍，空费了九哥一番好心思。
　　许多年后，也是在我沉睡的那十六万年里，师父和许多师兄们都应劫而去，九哥也不例外。三哥在九哥羽化的什邡境孤独避世，只余七哥一人为师父枯守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