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38、沧海桑田（一）

　　经此一场灾劫，我虽得以渡化圣上神，却还是不得不忌惮璨宇斗圣的力量。
　　除却他喜欢的那个人正好我也中意外，我与大师兄之间从未有过任何过节，即便那一回主动挑衅被打趴下，我也只不过骂骂咧咧几句，嘴上说着不服，面上却有意避着不见，后来的几千年，师父将他派往蛮荒历练，便再也没有遇上，再后来我沉睡冥土十六万年。
　　璨宇这个神，脑子一根筋得很，往往认定了一件事便再难被动摇。他这个品性，很是令我头疼。大约他是将匡扶六界正道引为己任，一直在自个儿的神位上坐得兢兢业业，而如今的六界正统正是道墀一族——天族，这便是我最为伤神的地方。
　　蛮荒横行的妖兽，大都是灵识未开的穷凶极恶之徒，境内气候更是阴晴不定，一日之内极热极冷，随意变换，全然没个节律。我想但凡是个修为一般的神仙落进去，莫不是都落得个被生吞活剥的下场。
　　十七万年前的某一日，月华清晖均匀铺地在我足下，我在九华宫上摘下一朵嫣红的佛心朱莲，为着在蛮荒受苦的大师兄诚心念了句佛：阿弥陀佛，璨宇此番凶多吉少。
　　师父瞧我那般虔诚，还以示指关节慈祥地在我额头敲击了三回，“你个鬼机灵，又起了何等心思？”
　　我嘿嘿一笑糯糯甜甜唤了句师父，屁颠屁颠地为师父他老人家端来青石桌上的茶盏递到他手边，一边捶背，一边道：“弟子听闻天罡三十六法里，独斡旋造化之术最是厉害，能整合新生、回天返日，乃是您老人家压箱底的看家本领……”
　　师父慧眼如炬，早已洞悉一切，接过我的话头，道：“原是打起了这个主意。只是这心思你可起不得。”
　　嗳？
　　师父搁下手心茶盏沉声道：“这斡旋造化神术乃是男子修习的法门，女子是万万碰触不得，否则会气命逆走、爆体而亡。”
　　我略略想了想，指不定我研习过此术才有同璨宇一战之能，保不齐还能一雪前耻呢，所以狠下心肠一咬牙道：“胥桂长老说我是一尾极特别的龙，三万岁上成年的时候还能再择一次性别，大不了那时我选个男儿身罢。”
　　师父两撇银须一吹，咳了两咳，急急劝道：“两万余年前你既择了女身便踏踏实实做个女子，更何况你若撇了女身，莫辞那小子岂不得伤心欲死。”
　　即便师父这般劝说，我心仍是笃定，不甘动摇。直到我近三万岁元寿，发生了一桩事，才令我彻彻底底崩了转性的念头。
　　胥桂长老为准备我这个元寿可谓是劳心劳力，广发请帖、大宴群仙，我们龙族世世代代栖居的沂水大泽是一派前所未有的热闹欢喜。
　　七十二重山在云雾里影影绰绰，起伏的山峦重重叠叠倒映在一百单八处水泽之上，沾染着纯白的海棠色。
　　馆宇屋室柴扉之内随处可摘异香珍果，一簇簇人影涌动在半山海棠花色里，险些叫我摸不清莫辞的行踪。心里不免犯嘀咕，也怪莫辞素日惯爱着月白的衣衫，现下而今才这般难以分辨。
　　我瞪圆了眼珠子寻啊寻，没找见莫辞，却看见了扎眼的三师兄书玄，他竟好没天理地穿了一身大红！
　　自他安坐的凉亭忽然逸出一丝儿凉风，我的个亲娘欸，三哥这是撞邪了？
　　我忐忑走近与他招呼了声，故作不意问起：“三哥何以今日穿得这般隆重？”
　　他阖上正看的书卷，挠挠头雅致一笑，“我本喜素色，奈何老九埋汰我成日里穿得像个赶丧的，说是在你三万岁元寿上还这般穿着很不吉利，才特意为我寻了这一件。”
　　说完，书玄师兄在我面前打了个圈儿，背后一个红双喜甚是夺眼，这难道莫非真的是民间新郎小登科的喜服？
　　恍然福至心灵，我这实诚的三哥又被九哥诓了。
　　说曹操，曹操到，九师兄池溟正拎着一只酒壶醉醺醺地飘过来，书玄师兄及时探出一只手将他虚浮的步伐稳住，责备道：“九儿，你又喝多了。”语气里还有几分宠溺。
　　池溟支着脑袋趴在三哥肩头，扬脸时一撅嘴，撒着娇道：“唔，这里的酒太好饮了，一时没忍住。”虚浮地步子一个踉跄，就扎扎实实地撞进了三哥怀里。
　　三哥嘴里犯着嘀咕，将池溟安顿在一张木塌上，撂下一句话托我照看，便急匆匆地拿醒酒汤去了。
　　奈何我自小到大一直被人照顾，全无个照顾人的经验，正要上前表现我人生第一回破天荒的照顾时，那个方才还醉得一塌糊涂的人猛然立了起来，指尖朝外虚虚一指，对我这般道：“十一正被一位美娇娥纠缠，你不去看看？”
　　哈，我就知道这厮又是装醉诓人来的。等等，他说莫辞被一个女人纠缠？
　　我猛然挣开瞳孔与他大眼对小眼：真的？生人勿进的莫辞被女人纠缠？我怎就那般不信呢？
　　他执起酒壶微微晃了晃，不耐烦催促，“小十二快快去，不然十一就是别人的了。”顿了顿，“别再折回来，当心坏我好事。”
　　我邪邪一笑，“早晓得你对三哥有想法……”在他投来的凌厉目光里收起了坏笑，一边摆手一边撒开腿儿跑，“九哥别气，十二我这就走，滚得远远的。”
　　跑开时正撞上五大三粗的七哥靖兖，好心一道把他拖走了，若是坏了九哥好事，指不定被怎么记恨呢，幸而幸而我反应极快。
　　半路将一脸懵的七哥撂下，自个儿先遁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找莫辞玩，带个爷们到底是不好。
　　方才九哥指向，分明是枝叶蓁蓁的桃花坞，那里依稀是锦婳的居所。
　　一路无心同我拜贺的神仙应对，奔到一半时觉得同那些神仙多说半个字都嫌碍事，索性捏个隐身决一路驾云而去。
　　不多时，在一树娇艳的桃花枝桠上我按下云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此起彼伏的绯色花海晃得人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