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36、焚愔归来

　　我自昆仑山深处醒来，渡过一道生死劫，心上那道口子自然愈合，神辉万法，泽披周身，纯洁一双龙翼华泽九天，从此六合独尊圣上神，凌驾诸天。
　　小犼将我的神体看护得很好，日日下幽冥太虚妄境，与我采得那十三阙幽冥离火滋生的不周水泽，传闻那水泽是四大上古凶兽的汗渍津液，经离火催化，有温养神体、召归元神的奇异效能。
　　我还是个孩提的时候，就听胥桂长老说起过，自两仪初分以来，便有饕餮、梼杌、混沌、穷奇四大凶兽作乱世间，彼时有我龙族先祖杀伐决断，倾尽毕生修为将四兽封印于幽冥太虚妄境，以龙之四爪嵌入骨髓禁锢四兽，更以自身神元化作十三阙离火，永生永世焚化四兽暴戾之气。
　　六合内外无一人不倾佩仰望我那位先祖，我自沂水大泽一降世，胥桂长老便感动得老泪纵横，不为别的，单为我周身同那先祖如出一辙的紫金神泽。
　　诸天逼阵那一日，小犼只身破阵，将我的神体运来昆仑，与诸天那一仗不可谓不惨烈，它脖颈化铁如泥的鬃毛被红莲业火焚化，至今都还打着卷儿，周身受尽天雷摧打，分经挫骨更是痛彻骨髓。便是拖着这样重伤的身躯，它仍旧冒着被戾气摧残的苦痛为我取得不周水泽，十七年来无一日中断。
　　那时，以华嫦天妃那般深厚的修为，被诓去幽冥取那不周水泽，尚且还赔进去个仙胎，伤尽肌理，五万年不得成孕。
　　所以，小犼蓄着一双泪眼扑来我怀里时，我抚上它周身伤痂，心疼不已。犼儿虽是灵兽，那般重伤也须得以上好的灵气温养一段时日，昆仑绝脉天杰地灵自是不差，但这世上再没有旁的灵气比得过我焚愔的神泽，将它收进我右瞳以神泽加持，它便安然休眠。
　　彼时陆离拎着一只药壶红红绿绿那般立在我跟前，我还未启齿时，他便毫无预兆地一个扑通朝我跪下来，又哭又笑，既悔既喜。
　　我的命数不在天理命盘，陆离也是透过虚空魔镜才窥得我凡世一二，这趟附加本命的施法，对他损耗巨大。做卿未僖的时候我未看得仔细，未承想魔镜边缘竟生了些微裂痕。陆离是镜灵，虚空魔镜乃是它的本命物，我竟不知他险些为了我落得个镜毁人亡的下场。
　　其实，诸天逼阵那一日，陆离未曾领兵现身我并不怪他，穆清为沉昔所羁绊我亦不曾怨怼，白芷手无寸铁彼时抽身自保也是明智之举。那时我神志不清，为仇恨迷了心智，又身中剧毒，道墀精心布局，又怎会放弃永生永世取缔我的机会？只要我消失，这世上便再无人能置喙他身上所披神泽乃是出自于我。即便赌上整个天族，他也势必会铲除我。杀伐圣主不在，魔宗其余势力根本不可能扭转局势，我会散了元神也是必然下场，又何必搭上整个魔宗？
　　所以，我亲自上前将他扶起，真心实意道：“陆离，我不怪你，且不说你为寻我动用本命之法，我从凡世卿未僖脱神后，你一路随我魂灵来到昆仑，归神时及时喂我服用花甲茯苓，令我神元恢复、心疾痊愈、生出本命龙翼、神辉法力更甚从前，我应该谢谢你才是。”
　　陆离将我看了一会儿，才拿捏着启齿，“其实，不尽是我一人的功劳，莫莫殿下……”
　　我及时将他打断，“那个沈迦，是淮贞一缕神元吧？”莫染尘他到底是道墀的儿子，即便此刻我已没有诛杀他的心，也决然难再回到从前。
　　陆离一愣，片刻后才讷讷点头，“那日诸天逼阵，女王元神散尽，激战震动了六界，连身在冥土的杀伐圣主也有了些微感知，后来天族旁支连连上门滋衅，淮贞圣主归来时，为保魔宗基业，亲自布防坐镇魔宫，整整一十七年不眠不休，得知女王转生的消息，也丝毫未有懈怠，只分出一缕神元占据一个叫沈迦的凡人身体，他说，他要亲自护佑女王归神。”
　　话到这里，我生出一丝心酸，却又庆幸，那时淮贞幸好被我调去了冥土，幸好他未卷入这场是非。
　　漫步至洞口，我虚空一持，帝恨枪便握在手心，时隔十七年，熟悉的触感譬如昨日，我回身朝尚沉浸在情绪中的陆离唤道：“走了。”
　　他一愣，一迟疑，“去哪里？”
　　我嘴角一牵，“自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两腿一缩，“找天帝？”瞪圆了眼珠子狠狠摇头，究竟抱紧一根石柱子咬着舌头斩钉截铁拒绝，“我不去！”那模样，仿佛我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谁说要找他了，时候还未到。”我隔空提起他的衣领，将他扯来跟前，“不过，你究竟去不去？”
　　陆离长长松了一口气，“不是找天帝就好”，随即颠着小碎步凑来我近前，拍着胸脯满脸堆笑朝我保证，“去，当然要去。上刀山，下火海，陆离在所不辞、誓死追随女王！”
　　……本圣上神竟无言以对。
　　松开他，脚下铺起一片乌浓的云，我行在前头，“不过，我同道墀那厮迟早得干一仗，到时候你可得在场做个见证。”
　　陆离脚下一滑，险些没踩稳云头。
　　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城主府，伏燕微在高台支了祭礼正潜心拜天，我毫不客气地立在正上头承她跪拜大礼。
　　她一边拜祭一边泣泣诉诉恳求上苍：“上天怜悯，众生皆德。信女伏燕微，此番诚心祈愿，若是未僖妹妹能平安醒转，信女哪怕是折寿十年也在所不惜。”
　　呵，又是折寿十年。
　　直到伏燕微扎扎实实叩首九次，我才显身，足下一干侍女皆服服帖帖跪地。伏燕微也当作是仙家显灵，一愣一喜中，扎扎实实朝我五体大拜，颤抖着嗓音忐忑启齿：“信女不知仙上显灵是否是听到信女所求，信女此番也不是有意要麻烦仙家，若是仙家抽不出闲暇赐福，也是未僖妹妹天命如此，决然不会生出怨怼。”
　　好漂亮婉转的一番话，绕来绕去不过是不希望我多事救活卿未僖罢了。
　　我端起架子，正声如此道：“本圣素来是有求必应，更何况你如此虔诚，而且叫个凡人恢复如初不过是翻手而已。”
　　伏燕微惊讶抬起头，轻唇张了张，复又张了张，想来是不知该如何谢过我的大恩大德，我遂眼睁睁瞧着她微微颤抖的肩头慈和道：“你放心，本圣不要你的十年阳寿，只要……”
　　她茫然盯着我的云头，仿佛在问我要什么，我不吝赐教：“要你的命！”
　　（作者有话说：焚愔渡化圣上神后，自称本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