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35、柔弱等闲是个病

　　伏禄自打娘胎里就孱弱，多病多舛尚还在情理之中，而伏禵自小身强体壮，更跟着名师学习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便是风寒亦很少害过，怎么好端端地就病了呢？
　　好歹，这次伏禵不算是害了大病，医师精心调理了三四日也就好全了。
　　有个不具名的法师过府化缘是提点了两句，城主府立马大张旗鼓摆了场宴席冲喜。所谓冲喜，不过是为幼子找了个童养媳，出身寒微一个贱籍女子，所谓喜宴自没有三媒六聘，仓促也就办了。
　　莫染尘借着吃喜酒的缘由，不吝送来一十九抬贺礼，珊瑚碧钏、珍奇古玩应有尽有，出手之阔绰，令人大开眼界，我却晓得，他是替我还债来了，还我欠城主府的债。用他的话说：两不相欠才能使我不惦记。可是我欠他的却越发还不清了。他却说不用我还，以身相许便是。
　　酉时三刻，喜酒已吃妥，我与莫染尘便携手来到伏燕微跟前，作势要作拜别。
　　可能是因着连日操劳，我等还未来得及开口，城主娘子便一口气没提上去晕厥了，一时间喜宴上不知所措的宾客、乱串的老妈子乱作了一团。大夫给的诊断是操劳过度、五内俱伤。
　　莫染尘不咸不淡来了一句：柔弱等闲是个病。
　　我当即就白了莫染尘一眼，替城主娘子争辩了几句，所以这一趟又没走成。
　　莫染尘却没耐心愤然离去，“好，你便同那伏氏亲和友爱共度一生去！”我又何尝听不出那是气话，可却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心火，不耐烦地怼回去了。
　　也许是气得狠了，在伏燕微养病的那段日子里，莫染尘再未过府一趟。沈迦倒是隔三岔五明着暗着变着法儿地来探我，因我还在气中，他难免受到我的迁怒，每每是得不着好脸色，只他一得不着好脸色，便要端起自个儿的辈分到伏燕微那里训诫一番，莫不都是训她不通尊卑、有失世家体面。每每伏燕微都是忍下一口气乖乖认错。
　　其实她哪里有错，缠绵病榻不能至正厅行礼问安何错之有？
　　可每每沈迦来闹一场，伏燕微便病得更重些，我瞧着有些不忍，便狠心断了与他的往来，但凡沈迦要来，一概避见。
　　再过几日，九月初九，重阳节那日，伏禵便要满八岁了，正是男儿总角之年，伏燕微的意思是大办一场。阖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丫头婆子小厮忙得天翻地覆又不亦乐乎。
　　伏燕微的身子在一派喜庆里总算日渐好转，簪缨阁伺候的好些人也被派去了采买置办。因为大办礼宴事务繁多，城主府总显得人手不够。这不，这头我还正同伏燕微闲聊着，那头送药来的妙仪便被办差的老嬷嬷喊走了，我只好主动领了妙仪喂药的差事。
　　舀起一匙，凉了凉再递到伏燕微唇边。
　　她咬了咬泛白的唇，未饮，要我将药碗搁到一旁，说有个故事同我讲。我依言照办了。
　　良久，她才缓缓启唇：
　　“我早该命绝，十七年前我本应死在荒绝山里，是一个大哥哥舍身救下了我。”提起那位大哥哥，她是满眼的向往、倾慕与景仰。
　　“后来我重回城主府，争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哥哥却离我远去了。”眼神到这里黯淡了些。
　　“好不容易在城主府站稳了脚跟，却有一群豺狼虎豹环伺，设计伤我，令我难育。为保地位，我只得令幼微也不育，怪只怪她也是阿爹的女儿，也有承继城主府的资格。”原来伏幼微的不幸，皆是因她。
　　“我的第一任夫君，生得白白净净、风流倜傥，很是像大哥哥，尽管他只是一介穷酸举子，我还是不顾族中长老反对将他招赘入府，未几年便生下了小五，本以为可以和和美美就此一生，可我没料到，他用情不专，竟用我的钱在外建府，养了外室！”这一段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
　　“养姬妾也就罢了，我阿爹不也是三妻四妾，我想天下男人本性如此，有一天他玩腻味了，总会回到我身边的。可我独守空帏几十个日日夜夜他竟都未回头一顾，直到小五大病，他才回来守了几日。后来我便让小五时时病着，我想他便能在家里多留几日。这个方法，果然奏效，直到他那个外室也诞下了孩儿。”原来伏禄自幼灾病不断，竟是伏燕微亲手所为！我本想反驳她，却猛然立不稳，倒在一旁，猛然了悟，原来她在我饮的茶水了下了药……
　　她不顾我的反应，眼神已阴鸷得可怕，“我索性，一把火点了他的府邸，呵，他们一家三口尽管在地府幽冥和和美美。”
　　“你表哥生得也像大哥哥，若不是我使了些手段，他也不会心甘情愿为了家族入赘我城主府。小五体弱，他很是疼惜我们娘俩，许多时候我会想也许他是真心爱我的，可是直到他死那一刻，我才晓得，他竟一直都未曾放下你！”
　　“这些年小五一直服食丹药，那里面含有水银，长期服用必定中毒身亡，我早晓得小五活不长，便给了偏房下毒作祟的机会，将挡路的人一锅端了。”
　　“失去小五并不可惜，因为我的大哥哥回来了，莫家大公子莫染尘，才是最像大哥哥的。不，他就是我的大哥哥！”伏燕微翻身下榻半蹲着看我，“可他眼里只有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寄居我城主府的一条丧家犬罢了，挡了我的路，便是你最大的错处！”猛然捏起我的下颌，将那碗已凉透的药水灌入我的喉咙，我浑身酸软根本无力反抗，只听她倏尔张狂大笑，“去死！去死吧！你死了，大哥哥就属于我一人了！”
　　我胸口猛地一紧缩，茫然悔顿，闭眼那一刻，仿佛看见了陆离织就的幻境，沂水大泽盘聚十方烟霞长明不灭，幽冥紫檀盛开三年不伤不败，九十九尾鲤鱼齐跃龙门，万紫千红遍山争芳，万世皆称“祥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