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34、庄生晓梦迷蝴蝶，茯苓花甲入梦里

　　阳关八月最后一场雷雨过后，青羊宫里忽然一茬接一茬地来了访客，很是热闹。
　　起初，是沈迦趁夜而来，彼时我正在芭蕉树下纳凉，抬眼时正看他立在墙头，清寒月色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恰如陌上公子玉润无双，有种笔墨难以描摹的好看。他飞下墙头的身姿甚是浩渺、轻盈，一路凝视我，走近我，却只淡淡问了句：“还好吗？”口吻似老友那般恬淡。
　　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轻功竟练得这样卓越。心里这样感概着，对他只是报以淡笑点头。
　　陆离拎着只细竹编笼子大步流星走过来，“看看看看，我打后院捉了只蛐蛐，听说斗蛐蛐也是个玩项……”目光落到沈迦身上时，声音是越来越小，后来干脆没声儿了，颤栗地怔在原地，似个犯错等罚的小孩，在家长跟前乖觉得不行。
　　我想骗子怕官，也属正常。
　　沈迦对陆离的到来似乎没表现出多少震惊，临走前更是拍着陆离的肩头嘱咐：“好生顾着未僖。”陆离点头哈腰应了。
　　后来，在某个梦庄周的蝴蝶晓梦里，是莫染尘伏到了我的床畔。我从某个碧波粼粼、惊雷闪电的幻象挣扎着醒来时，正看他拿一双满含情意的眼盯着我，秋波四溢，惊得我不行。
　　“你、你、你……怎会在此？”他未答，只看着我笑，在他甘甜的笑里，我自顾自的否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定是我胡思乱想了，城主府守卫森严，你又怎会进得来。”
　　他笑得愈发甘甜沉醉，“你想我了，嗯？”抬起的尾音似乎拆穿了一切。
　　是呵，人心怪奇，拥有时觉得理所当然不知珍惜，失去后才心心念念觉得可贵。可不是我想念你无微不至的关怀，又思慕你逸在嘴角的笑容，更贪念你口口声声不绝于耳的喜欢。
　　左右是个幻，大方承认一回又有何妨？
　　所以我自床榻半撑而起，一扬头，面子里子皆是不顾，大方应道：“嗯，想你。”
　　他先是一愣，后是大喜，两瓣柔软的唇就落在了我额头，他俯身压下来时，漆黑的发丝从他的肩头滑落，挨在我脸上，有点儿使人心痒难耐。
　　脸上顿时腾起了热辣辣的红霞，我的娘欸，还是个春梦欸。
　　只是这梦做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实在不解风情。
　　他忽然一个翻身躺在我侧边，将我环在他的怀里，下巴抵着我头顶，粗重的呼吸良久都不觉于耳。
　　将他柔滑的墨发搁在手里把玩了会儿，眼里遽然就显现一只锦盒，上等梓木打造，晶莹襄钻，单是盒子就看起来价值连城，里面的物件也不知是何等珍贵。
　　他说，“这花甲茯苓留给你。”听着像是一株草药，里面果真也是一株草药，紫殊琉璃，似活态一般开得娇俏。
　　我宝贝一般将锦盒收在床头，在第一声鸡鸣声里才舍得睡去。
　　以为是庄周梦了蝶，日上三竿揉着额头醒来时，床头锦盒里正躺着花甲茯苓。只是不消一日，这株珍贵药材，便被眼放精光的陆离死乞白赖讨了去，徒留一只盒子予我空作念想。
　　再后来城主娘子来了，陆离却忽然没了人影。
　　伏燕微的目光在殿中那只大鼎上游离了许久，才恍然回神，拉起我的手担忧道：“你看看你，在这里才躲了几日，气色竟难看成这个样子。”我明明被养得面色红润长了肥膘，竟被她说成这般难待见的模样，看来伏燕微睁眼说瞎话的习惯还未改正。
　　我面不改色朝她微微一点头，“有劳城主娘子费心了，未僖一切都好。”
　　她将我拉到一旁座下，叹了口气，“头几日我忙，没顾得上来瞧你，你也晓得偏房那一家子势力不小，全然将府里清理顺当，颇费了我一些功夫，也是这两日才抽得出身来，也是怕妹妹在此地受苦，特地来迎你。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你还这般年轻，总不能将青春韶华都耗在这里。要是你不愿回莫府，尽可以一直住在我这儿，我城主府也不差你这一副碗筷，更何况你表哥过身以前早有托付，我早已将你当作了自家妹子。”
　　自昨日以前我一直觉得青羊宫挺好，即便老死在这里，亦觉得不错。可昨夜我总算是瞧明白了自心，莫染尘，莫染尘，满心满眼都是莫染尘。
　　只是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更何况中元家宴上那么多的见证。
　　走出青羊宫，只能算是第一步。
　　至于“自家妹子”四个字，本当不得真，我可以当伏燕微是朋友，但那里面决然不会有更进一层的关系。
　　伏幼微本是伏燕微真正的自家妹子，也是在长姐的安排下嫁给了城中最为富庶的陈家为妇，表面上是一桩风光的好姻缘，实则伏幼微宫寒难育，在夫家受尽委屈责打，丈夫更是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活得生不如死，也未见娘家为之说半句话。起初，伏幼微还时常到伏燕微跟前哭诉，每每伏燕微只是同情搪塞，除却叫她忍，便再无其它，以至于后来伏幼微再不同娘家往来。
　　这事本与我无关，只是觉得姐妹这种关系，连着血脉当是荣辱与共，全没有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的道理。
　　罢了罢了，想来我在城主府也待不长久，或早或晚莫染尘总会来接我的。
　　果不其然，在我挪出青羊宫的头一日，莫染尘便上赶着来拜府了，美的是沈迦似乎没收到消息，竟没来，倒使我省却一桩麻烦。
　　本打算同伏燕微道别的那一日，未料到，伏禵竟也赶着日子病了一场。连日高热不退，伏燕微衣不解带亲自照顾，眼见着将养好的身子又憔悴了下去。我思来想去，这个时候走，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莫染尘劝我闲事毋理，我却无法心安理得狠心离去。他拿斜眼看我又说：“城主娘子两个孩儿命理坎坷，都是个多灾多病的。”
　　我眉心一皱，怎会两个孩子都……难不成事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