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33、青羊宫里的轶事

　　午宴一番惊世骇俗之言并非一时意气，我却将世间百象瞧了个分明——
　　所谓震惊，自是莫染尘同沈迦两个自以为是掌控一切却失算的人；
　　所谓窃喜，乃是一众云英盼嫁以为拨开云雾见青天心存妄想之人；
　　所谓惋惜，大约是城主娘子为我韶华付青灯感到不值而泣泪涕零；
　　所以倒抽一口凉气，或许是因着莫染尘同沈迦两个世家权贵眸中骇人的阴鸷溃了胆色。
　　所以最终，中元家宴，不欢而散。
　　城主府西南偏角有一道观，荒废未几时，地处偏僻，无人问津，于我而言算是个去处。
　　此前青羊宫里曾供奉一位从天机山请来的高人，炼丹制药堪称一绝，甚有传言之，若久服仙丹可长生万岁。
　　可惜世间，哪有什么长生，不过是诓人的鬼话罢了。只是有人明晓得是鬼话，却偏要义无反顾地去相信，以为那一粒一粒的药丸吞下肚，就能改了寿数，逆了天道命运，殊不知百般挣扎皆是惘然。
　　尽管整个长生轩曾满溢药雾，尽管青羊宫里制炼的药丸一筐又一筐，可伏燕微还是没能拗得过天，幼子的薄命还是折在家族斗争里。
　　斜阳透过婆娑的竹林洒在青羊宫大门金漆的匾额，有种落日余晖般的荒凉。我以修行为由，并未留人在身旁侍候，除却娓娓按时为我送来一日三餐外，其余人一概不见。
　　倒不是我看破红尘，而是红尘太烦扰，我欲躲清静罢了。只是我未料到，好容易寻得这么一处荒地儿，竟然还有人同我争这方寸清净。
　　那人不是旁人，而是满口胡言大难临头一拍屁股溜烟跑没的道袍怪人是也。
　　彼时我将走进园子，正瞧见他在芭蕉叶下悠哉游哉地躲凉快。他见着我来倒也不惊，大度地同我分食一只荷叶鸡。间隙问他哪里来的鸡，他只笑笑不语，却是从送饭食的娓娓口里得知，后厨王大妈养的母鸡据说遭了黄鼠狼，我深刻地盯着青红皂白尖嘴猴腮的怪人瞧了瞧——唔，好一只黄鼠狼。
　　怪人也不是没有名字，讳名陆离，光怪陆离的陆离。
　　陆离除却审美观感人，倒还有些好处，其中首要便是排遣解闷儿这一点甚合我意。闲暇时他总喜欢讲一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和神神叨叨的言语，同那些耳熟能详的民间神话不大一样的是，女娲补天、夸父逐日、精卫填海这样的故事不曾是那主角，他的故事里只有一位飒爽英姿、天地震动的女子，提起她的名字时，陆离总是满眼的景仰。
　　为了使我如临所见，更是搬出他那一面宝贝镜子，骨节分明的手指自平整的镜面虚虚一抹，便见得镜面里折射出些许幻象。
　　那女郎铠铠银甲、凌空恃海，只身独战百万雄师丝毫不落于下风，威风八面、风头无两。
　　陆离眼中一时炽热，一时恍惚迷离。他说，焚愔是唯一存世的应龙，得天独厚，尊贵无比；他说，焚愔是这世间最为爽直的女子，无人比得上；他说，他很后悔，诸天逼阵那一日他竟胆小怕事不在她身边……
　　他讲得入神，言辞凿凿情真意切，若不是一个小童子炼丹时行差一步，差点就令我信以为真。
　　话方讲到一半，陆离便火急火燎揪起小童子的耳朵，一拍大腿急道：“哎呀呀，缮才，你险些坏了为师的好事，同你讲过多少次了，这五钱子须得在伏火最末放入才能凝丹，否则就暴殄天物了，你怎就不长记性呢？”这位似陆离一般打扮的小童子也不知是何时混进青羊宫的，竟还躲过了城主府那些密不透风的守卫，每日只潜心做一件事，守着一只大鼎炼丹，隔三岔五地还被陆离骂上一回。每每缮才都是蓄起一双泪眼，乖顺垂首，“小徒知错了。”
　　缮才人长得挺机灵，办起事儿来却总欠些火候，每每总认错，可每每知错却还犯。
　　在天朗气清、秋高日爽、乾坤朗朗一个日头，在青羊宫里第十七日，陆离可算是炼出一枚丹药。
　　陆离举着丹药满眼精光连连点头，而后凑来我跟前如此引诱：“此丹固本培元、延年益寿，本来不长寿，服之九十九，想不想试试？”
　　我干笑两声，忙退出一步婉言推拒：“高人精心炼化之物，我又怎好不劳而获，我身无长物、无牵无挂，并不奢望能活到期颐之年。”呵，休想拿我来试丹。
　　陆离捧着丹丸近我一步，“不求延年益寿，为个强身健体也是好的。”锲而不舍。
　　我嘴角干干一扯，“不、不必了，我这身子强健得很。”
　　他摸着下巴望天，“我可是听闻你先天生有心疾，这丹药里可是有百灵宫自产的参松草，最是养心。”
　　且不说百灵宫是何地，他怎会晓得我有心疾？
　　可、可我真不敢试吃这混子炼的丹药，这可如何是好？
　　缮才竟猛然晃着我的胳膊助攻，“是呀，小姐姐还是吃了它，免得辜负了师父同我的一片好意。”扑闪的大眼对着我一顿猛眨，我目瞪口呆一个不慎被钻了空子，丹药便硬生生搁到了我嘴里，咕咚一声吞下了肚。
　　陆离甚是体贴为我递来一杯茶水，亲眼看我喝完，笑得甚是感慨，“我也是第一回从道炼丹，幸而是按白芷的方子做的，没出什么纰漏。”
　　我没被弹珠大的丹药哽在喉咙，却被一口茶呛得不轻，“纰漏？什么纰漏？”竟然还是第一回炼丹？！
　　陆离眼神躲闪，指着门外顾左右而言其他，“呀，今天天气好晴朗。”缮才迈着精明短粗的小腿儿扒着门配合感叹：“是呀，是呀，天气真好。”
　　我望着天际遮日的一大片晦色，忽然雷声阵阵，闪电忽而劈开天幕，一阵雷雨噼里啪啦落下。
　　这不，睁眼说瞎话，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陆离缮才双双抖肩一震。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不幸地成为了陆离的试丹人。说来也是个奇事，我那心悸的发作频率的确是缓和了些，连胃口也是一日好过一日，小腹上还添了二两肥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