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32、婚约？和离？

　　七月半，是个鬼日子。
　　中元节，第一波秋凉将至，后厨为准备面塑已忙得不可开交。
　　城主府中人丁众多，为每个人都精心准备一份花馍并非一件易事。
　　送给小辈的花馍要捏成平型，称为面羊，取意羊羔吃奶双膝下跪，希望小辈不要忘记父母的养育之恩;送给老辈的花馍要捏人型，称为面人，意喻儿孙满堂，福寿双全;送给平辈的花馍，要捏成鱼型，称为面鱼，意喻连年有余。
　　我赠了伏燕微一个梅花馍，希望她如傲雪寒梅那般屹立霜雪，她相赠我一枚蝴蝶花馍，祝愿我无忧无虑。
　　“母亲，禵儿愿您福寿双全、百年长青。”有个奶声奶气的男娃捧着一人馍敬给伏燕微，她慈和地笑笑接下了。
　　伏禵在伏氏平辈中排行第七，虚年七岁，乖巧可爱，生身父母为人实在，在族中有无甚威望，伏禵便是伏燕微最为属意的过继子。
　　午时正要开宴，有人携礼而至。
　　甫一入厅，随后便跟了大大小小数只箱子，以他的话讲“上门做客焉有空手的道理”。随后伏燕微道了句客气亲自迎他入座。
　　沈迦今日着了一件佛头青锦袍，银冠束发，玉面上剑眉飞扬，文质里添进几分英气，一副世家公子哥儿模样。
　　席面一开，沈迦也不知避嫌，竟与我等女眷奶娃同坐一桌。
　　彼时在一众家眷的注视下，伏燕微尴尬笑道：“左右沈大人也不是外人。”
　　沈迦回道：“是了，论起来城主娘子尚还得称呼我一声姑爹。既是知亲，共席同桌倒也没有妨碍。”
　　伏燕微面上的笑容一僵，嘴角抽了抽，惴惴开口：“不知沈大人造访敝府有何贵干呐？”
　　沈迦轻飘飘回她：“也无甚大事，不过是来讨要一个人情。”
　　伏燕微敛眉思了思，忽然福至心灵，“我家突遭变故，幸而沈大人出手相助才幸免于难，于情于理，终归是我伏氏欠沈大人一个天大的人情，若是沈大人有用得上伏氏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我只要力所能及，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我竖着耳朵，事不关己，继续扒饭。
　　“城主娘子误会了，我是来找卿小姐讨人情的。”
　　嗳？
　　抬眼一顾，满桌子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尤其是来自沈迦的那双眼睛，笃定中带着迷离，含笑又得意。
　　“卿小姐可还记得当日许诺？”
　　我继续瞪圆眼睛看他，以不变应万变。
　　“其实我同卿小姐早有缘分，早在娘胎里就已指腹为婚，只未曾想我奉旨回乡，竟听闻卿小姐叫人捷足先登的噩耗。”一边说，一边将有些残旧的婚书呈给伏燕微过目。
　　一道惊雷震撼劈过天灵，才呛下一口压惊的茶水，又听伏燕微惋惜道：“可惜未僖妹妹与莫家公子三礼已成。”
　　沈迦淡定整了整外袍，“我瀛州的婚俗自成一脉，即便三礼已成，未祭告祖庙也是作不得数的。”冲我微微一笑，“更何况我晓得你同莫家哥儿空有夫妻之名，而绝无夫妻之实。”
　　我一个咯噔，这你都晓得？
　　莫染尘乃京城人氏，祖庙自然远在京中，我上哪里祭告去？
　　“据我所知，你与莫家那个并无感情，强扭的瓜不甜，我可亲自写一封和离书给你，加盖我的官印，到时你便恢复自由之身，婚书我且寄放在城主府中，若你瞧不上我，便是废纸一张，若你回心转意，我便依约三书六礼聘你过门。婚姻自主，绝不勉强。”
　　莫染尘虽好，可也架不住与全城女子为敌，况沈迦说得在理，本就是赶鸭子上架稀里糊涂嫁的，如今能顺利抽身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我轻唇微启，正要应下时，莫染尘掐着时辰就到了。
　　“谁说我家娘子要和离？”平地一声惊雷，我似个偷腥的耗子，骤闻喵地一声，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缩在一角，只敢拿余光偷瞄他一眼，碰到他犀利的目光，一阵噼里啪啦电光火石，惊得我不行。
　　转而莫染尘朝伏燕微行了个拜礼，嗔怪道：“城主娘子置办家宴，怎地也不给在下下帖子？”眼神落到沈迦那里略略一瞟，“岂非是厚此薄彼？”
　　伏燕微一顿，片刻后才从容如此应道：“公子误会了，燕微绝无那个意思。”举起一杯酒痛饮而尽，“燕微思虑不周，自罚一杯以示赔罪。”转而对妙仪吩咐，“还不列好席位招呼莫公子座下？”
　　妙仪心领神会，正要挪出我身旁一个位置，却见沈迦示出身旁的空位，分外和气道：“不必麻烦了，我同染尘是旧相识，正好坐我旁边叙叙旧。”
　　哈，他俩原来认识。思忖间只管埋头搓着袖口的莲纹金边，任由莫染尘的目光在我头顶一派扫荡。
　　“多日未见，娘子就不想同为夫叙叙旧？”
　　我一个哆嗦，莫非他瞧出来我这些日子是故意避着他？捏紧衣袖硬着头皮抬起眼，尽量从容道：“无妨无妨，你同沈大人难得一叙，想必有很多体己话说，我又怎好耽搁？”
　　“小鱼，你是在躲着我？”莫染尘问出这句话时，面上原本倾开的芙蕖莲花，似被秋霜打了一般，蔫黄了。
　　“这哪里是躲着你，未僖是打定主意要同你和离。”沈迦忽然插进话来，大袖一甩朝身后的小厮吩咐，“来呀，速备笔墨纸砚来，择日不如撞日，本官今日就写下和离书来。”
　　莫染尘眼底含怒，立刻拔高嗓子道：“沈佑贞，你休要多管闲事！你打的什么算盘以为我会不知？”佑贞是沈迦的表字。
　　一时间席面上鸦雀无声，场面一度有些难看，伏禵的汤匙啪嗒掉入瓷碗，眉毛一拧，溜圆的眼眶就噙满了泪花，伏燕微抱起伏禵在一旁哄着，劝了一句，“夫妻劝和不劝离，况且未僖妹妹并未言明……”
　　沈迦剑眉一挑，打断道，“你一介小辈竟还能插手起长辈的事来？”伏燕微面容一僵，尴尬地颔首，再未多言，只一心哄孩子了。
　　莫染尘眉头一凛，“沈佑贞，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沈迦针锋相对挑眉道：“那好，你我各凭本事，且走着瞧。”
　　……两人针尖对麦芒，毫不相让，一丝儿也瞧不出知己好友旧相识的味道。
　　我卿未僖，不找事儿，更不挑事儿，但若是事儿找来了，也决然做不了那缩头乌龟，这两人喜欢争，若是争无可争不知会如何？于是我站起身来，准备将打好的腹稿一气呵成道尽时，水袖不禁拂落一只碗，啪地清脆落地。伏禵小肩膀惊得一抖，便是放声一顿痛哭，谁劝都不依。
　　在伏禵此起彼伏的哭声里，我毅然决然许誓：“我已决意青灯古佛、终身不再嫁。”
　　有人震惊、有人窃喜、有人惋惜、有人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