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25、此蝾螈非彼蝾螈

　　用过晚膳，夜幕便很快地降临，月宫仙娥似乎心情不大好，天上一轮下弦月清辉黯淡，掌管星辰的元君也越发惫懒，偌大一张夜空只零星点缀了几颗星子，能见度实在低得很。
　　西湖水君相赠的那一颗珠子似乎便有了用处，以法术凝在半空，随我移行，将四周所见照得透亮。
　　我与莫莫一路漫步有意饶了远路返回，一路景致雅正，却冷不丁碰上个臭水沟子，数十丈宽的一条臭水沟子，败坏了兴致。
　　莫莫先是掩住我的鼻子，才腾出只手去掩自个儿的鼻子。
　　伴随这个动作的，是咕咚一声巨响，原本静息的臭水沟子忽然翻滚起来，若沸腾的水扑腾着热气儿，恶臭之间还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刺鼻的味道叫人生出一种错觉，朽敗的不是死水，应是腐烂的血水。
　　果然，臭水沟子里咆哮钻出一尾蝾螈，腐肉透骨，散发着尸臭味。腐水翻滚处，我撑开护身仙障，抵挡蝾螈身上甩落的尸水。
　　有尸水溅落一株植被，嗞啦一声便腐化了。想来这臭水沟子非同一般。
　　我略略数了数它的肢体，四根腿儿的蝾螈，我见过一只，而眼目下这只却不是我印象里的那只。
　　蝾螈一族原本是六只腿儿，如今我见着的却只剩四只残魄的腿儿，也不知另两只腿儿是不是被这满沟子的臭水腐化了？
　　良久，蝾螈口中才发出含混的声音，“那颗珠子，给我。”吞吐之间有浓重的瘴气发散，百里内外鸟兽惊散。
　　我将夜明珠归在莫莫手心，“区区一颗珠子，也值得你大动干戈？”蝾螈水族好歹也是仙族，瞧它硕大的原形，大约也修炼了十数万年，何以仙骨尚存，却沦落至此？
　　莫莫将夜明珠细细瞧了瞧，而后伏在我耳畔低吟，“阿愔，这不是颗普通的夜明珠，乃是南海水君的镇水内丹。”
　　我沉吟了片刻，四方水君除却南海水君以外几乎都还健在，也只依稀听闻南海水君遭劫罹难，好端端的南海如今却被一只鸟儿司辖。如今的南海鸟君没个镇水内丹，住不得水晶宫，却在海面上建了座云宫办差，说起来也是一桩骇人听闻的轶事。
　　蝾螈浑浊的眸中忽然戾气大盛，凶恶道：“父君的内丹，给我！”言罢，吞吐一口浊气朝我等包绕激射而来。
　　我立时三刻祭出帝恨枪，将莫莫拉倒身后，便使出千钧横扫，以吾身清亮龙息侵没四周无孔不入晦暗无比的瘴气。
　　抽空回头见莫莫已自行撑好护身仙障，便顷刻迎身上前同那蝾螈激战，“要珠子，便凭真本事来抢啊！”我本就厌恶蝾螈一族，更何况眼前的这只还同我的夙仇是血缘至亲，不若将他捉了，再拷问那只的下落。
　　几个回合过后，我便晓得这蝾螈是个难缠的角色，他常年为浊水腐蚀肉骨，早已麻木不知疼痛，我枪枪刁钻扯动肉骨，他却依然只攻不守，我所有将他逼至绝境的架势，全然被他不顾生死地以身相抵，这般拼命的打法，我还是头一回见识。
　　可这般章法，注定只有一个结果，在我稳扎稳打的攻势下，相信这蝾螈不足半个时辰便自会挫骨扬灰、永不超生。
　　这是我要的结果，亦是我不想要的结果。
　　他这半条残命，于我而言还有大用，于是我收起凌厉的攻击，堪堪只做防守，只盼瞅准一个空隙，将他一招制服。
　　我这厢正见招拆招，不远处便落下一朵慌乱的云，西湖水君见势头不对撒开脚丫子就要跑，却被莫莫眼疾手快地拦了去路，莫莫摊开掌心的光亮含笑问他：“西湖水君可是讨这镇水内丹来了？”
　　西湖水君幻出一颗更大更亮的夜明珠递出，诚实又为难道：“小仙晓不得什么镇水内丹，但这珠子于我而言却有大用，确确只是一枚镇妖珠罢了。”颤颤伸出一根手指朝我旁边的蝾螈一指，又将手里那颗大珠子朝莫莫眼目前晃了晃，“前日里小仙一个眼花不慎挂错了珠子，眼见大错铸成，特特赶来挽回局面，小仙愿以此珠交换，还望尊上能将镇妖珠归还。”
　　莫莫扬着脸问我，“阿愔，能给吗？”
　　将蝾螈呼来的瘴气混坎一通，瞳孔微张反问：“你说能不能？！”
　　莫莫随即会意，两手空空地朝西湖水君一摊，“你看到了，魔宗女王不愿给。”
　　西湖水君两腿一软，毫无预兆地朝我大跪，连磕了三个响头才哭哭啼啼道，“请女王网开一面呐，蝾螈私出，作乱三界，定有小仙看管不利的职责，若怪罪下来，小仙但被罚入摩羯天渊，便就死生无妄了，呜呜。”
　　防守间隙，我朝西湖水君和蔼一笑，“你若道出实情，本神兴许能考虑考虑。”
　　西湖水君惊口一张，陷入了深深的纠结，此刻莫莫在一旁勤恳地煽风点火，“你也晓得女王的秉性，万万是不可能将珠子交给你了。且横竖都是一死，何不放手一搏，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再者说，灰飞烟灭也比堕入摩羯天渊强吧。”
　　一番话到底是将西湖水君说动，绝望地道出了实情。
　　天启三万零四百一十年，南海水君治水不利，导致南境黎民哀鸿遍野、疫情四起，阖宫九族遂遭天罚，南海水君未能扛过诛仙雷阵，当场殒命。长子荼离虽幸免于雷阵，却难逃活罪，罚下西湖末支，困于腐水侵蚀，生生世世受镇水内丹压制反噬，生无可生，活不似活。
　　“放你娘的狗屁！”蝾螈即是荼离，他再不纠缠于我而是愤然朝刚放完“屁”的西湖水君发动一击。
　　幸而莫莫撑起的仙障还算牢靠，那一击在仙障上起个冲击波儿，震了几震，也就消散了。
　　我适时将荼离的下一击松松一挡，同他有商有量：“他怎么放的屁，你倒是同我说道说道，不然本神咋晓得究竟是你放了屁还是他放了屁？”
　　荼离朝天发泄似的怒吼一声，眼底的雾气愈加浑浊：“呵呵，天帝？荼笙？道墀？你改了姓名披了张龙皮却以为我认不出你？哈哈，哈哈哈哈。”
　　荼离绝望的笑响彻天际，我骤然呼吸一紧，灵台中蔓延开一片空白，连护身的仙障都忘了继续撑着，忽被风来的浊气伤了眼，在空中凌乱坠落。
　　道墀？龙皮？
　　原来我的仇人，高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