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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有朋自远方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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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云清透的日光将将从淅淅沥沥的大雨里摇摆开来,清新的桂花香里混杂着泥土的芬芳,新新枝头上,有鹊声催耳。
常言道:咕咕呼客至。
有子曰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此刻,我盯着篱笆外那抹玄色黯淡的人影,却怎也乐不起来。
他犀利的眸光盯得我一阵心虚,良久我才磨开步子,将他扯到老远,确信午休的莫莫竖起耳朵听不着时才讪讪开口:“杀伐圣主好生闲致,也是来游历山川河水的么?”
淮贞眼里几番明灭,竟未作答,忽然朝我探出手来,我下意识地退让几步,他眸色一暗,叹息道:“于你而言,我到底是个生人。”
“我不是有意……”要防备你。自我被扒皮以后,我便不自觉地对一切的一切都起了戒备心,有些事有些反应不是有意,却比有意更加出自本心。
彼时我不知,便是这颗本心,才是最为伤人。
夜风撩起淮贞额前几绺碎发,他修长的指节忽然落在狰狞的面具,兀地一扯,露出他妖孽清然的容颜,他灼灼的眸光映入我眼:“焚愔,你可知你是第一个让我主动摘去面具的人?”逼近我一步,“你可晓得这代表着什么?”再逼近我一步,敛下眸子时,浓郁的男子气息呼在我脸颊,忍着极大的情绪又道,“我与当今天帝有世仇,这面具于我而言是个护障,亦是个心魇,你可晓得我摘下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慌张退出一步,捧着灼热的脸躲闪猜道,“意味着你信任我?”
他忽然伸出手,我竖起毫毛一愣,还是任由他掠过我头顶。随后只是从我发间捞出一片树叶,苦笑道:“可你却不信任我。”
新绿沾地时,我敛了形色,再退出一步,讪讪道:“杀伐圣主却是哪里的话,你是我魔宗统率三军的战将,本女王不信任你却又要去信任哪个?”
山顶的凛风使他玄衫凌乱,他身临悬崖孤坐在一方礁石,嘴角的笑容愈发苦涩,“女王说得是。”
提起裙角我亦在那方礁石上搁了屁股,目光似他一般落在起伏的山峦,沉默了良久才起头,“你方才说与天帝有世仇?”
他悠远的眸光定在一处,将一片云雾瞧得模糊,云淡风轻地将一段过往支离破碎吐露。
“那一年,混沌摧罚、神州崩塌,龙族应劫凋零隐世,蛇族身为龙族旁支亦难逃厄运凋敝陨落,承阖族神法加持,我与妹妹素岚才勉强得以保全。我与素岚根元毁损,承北荒妖族庇护万年,方才恢复一二。我与素岚本是蛇族最为强悍的九颅黑曼,九颅九命,生生不息,道法自然已不在六界,这也是我等能在那场大劫存活的原因。而这个原因,也招致祸患。那时连奚将出生了百年,那时天帝膝下尚无一子,那时天帝往来北荒还十分勤快。一来二去之间,素岚与天帝便有了几分交集,一切罪障由此伊始。没多久,我便在素岚的洞府发现她奄奄一息的残身,我们蛇族的内丹与自身气命相系,轻易是取不到的,除非自愿献祭,而素岚就做了这样的傻事,死前还苦苦哀求我不要寻仇,说着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傻话。”
淮贞将面具幻出紧握,“我自然晓得素岚是落入了天帝的风月陷阱,在素岚灰飞烟灭以前,我驱动浑身法术将她满身鳞甲凝成一块玄铁,时时刻刻挂在脸上提醒自己,夙世的仇怨。后来为防天帝追杀,为防牵连北荒,我避入魔宗,深居地幔。”指尖掐入皮肉,咬牙痛恨道,“沉吟千日,唯盼一朝血恨。”
那时天帝一定处心积虑为淮贞编织了一项滔天罪责,缉拿淮贞的捕令定然遍布了六合内外,是以淮贞的面具才从未摘下过。
我由来是个不善于抚慰人的,依着淮贞的傲气,想来也不必由我安慰。
山峦起伏间云卷云舒,西斜的霞光耀入眼帘,我虚虚一挡,才堪堪打破了静默时光,偷觑他一眼捂着起伏的胸口道:“算算时辰,莫莫阖该睡醒了……”
淮贞长长舒了口气,怅然若失道:“去吧。”
甫一起身,忽然感到一阵酸麻,腿脚竟不似自己个儿的一般不听使唤,眼看就要倒下时,淮贞将我及时扶住了,一只手落在我的腰间,朝我清然一笑,“小心。”
蛇性冷血,淮贞周身自然冰凉,腰间的清凉传来,我甫一哆嗦,猛然想起莫莫的话:离淮贞远点。
我遂急不可耐地挣脱淮贞跳下礁石,错过他落寞的神情,还是腆着脸皮同他商量:“那个,那个,呃……”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半个有用的字,我承认,我怂了。
他却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我,“何事?说吧,我都应你。”
我飞快地绞着手指艰难启齿,“若是,若是我叫你退守冥土几年你肯不肯?”怕他不肯,拍着胸脯又添道,“我保证整个魔宗在我统率之下,定不会叫天族好过。”本想说灭了天族,却苦于不是璨宇的对手,好好的一番豪言壮语生生改了路数,唉。
他默了默,“好,兵权给你。”
嗳?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还来不及解释,他却一转身潇洒要走,我忙对着他的背影唤,“欸,那什么,你等等!”
淮贞身影一颤,缓缓转过头来嘴角牵起笑道:“怎么?后悔了?不让我走了?”
我扯了扯颤抖的嘴角,想也不想就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淮贞复杂地将我望上一眼,泠然失笑片刻,便索然腾了朵凝重的云去了。
我从淮贞的离迹回过眼时,眼里偶然装进一树花色,黄白的花海起伏下,立了个挺拔的青年,他遍身沾染着满树杏花香,几片花瓣映入他笑弯的眼睛,分外美好。
莫莫一手提溜着食盒朝我招手,“阿愔过来,用膳了。”
我喜不滋滋地朝他移行过去,一边踩着轻快地步伐,一边笑得轻畅,“等多久了?”
他牵过我的手,温润的音色若春满人间,“为了你,等多久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