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23、约法三章

　　没事儿甭给我捡什么便宜女儿，本女王不认！
　　可本神何以能同一介凡人小女娃置气？既无可置气，便只能憋着。
　　我这厢正憋闷得很，那头儿小土地仍咔咔咔地挥动着权杖，令人好生烦躁。
　　“诶诶诶，甭挥了，人都出来了还挥什么挥！”
　　小土地如释重负地将数十斤重的棒槌搁在地上，委屈芭蕉地望我一望，“尊上没叫停，小仙哪儿敢呢。”
　　我甚不耐烦地朝他摆了摆手：“滚滚滚。”小土地如获大恩遁地去了。
　　冷眼瞧了瞧还将莫莫大腿根抱得死死的女童，一把上前扯开训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晓不晓得？”
　　女童瞪大眼睛将我望了望，委屈巴巴地抹了抹眶子，却不敢作声大哭。
　　莫莫许是倍感心疼，半蹲着身子抹了抹女童溢出眶子的泪水，冲我责备道：“阿愔，她还是个孩子。”女童满腔委屈一霎离了弦，趴入莫莫胸膛崩溃大哭。
　　嘹亮的哭声一茬接一茬源源不绝的钻入我耳朵，使我很不是个滋味儿，那感觉就仿似你从前养得很乖的一只猫儿，忽然找了新主人就同你疏远了那般。
　　忽然觉得眼中生涩，我兀地别开眼睛，陡然紧握双手，语气生硬地这般问莫莫：“你究竟跟不跟我回去？”
　　莫莫眸色沉了沉，几经更迭，恢复如常：“回去可以，约法三章。”女童在莫莫的安抚下终于止泣，澄澈着一双大眼将莫莫棱角分明的五官仰望着。
　　我将一切看在眼里，极力镇定道：“好，你说。”
　　莫莫道：“其一，给这娃娃找个好人家。”
　　我身子一晃，轻声埋怨道：“多管闲事。”本不想承这事儿，但转念又想，这娃娃不必跟着莫莫岂非正合我意，随即满口应下，“正好，我也好官闲。”
　　莫莫正色又道，“其二，离淮贞远点。”
　　我眼皮跳了跳，舌头打着结惊道：“你、你、你莫不是瞧上淮贞了？”这么快就厌烦赢勾了？瞧着莫莫笃笃的神情，我同他这般商量，“我可以不见他，我甚至可以将他调去冥土，只要你舍得。”淮贞，你别怪我，一切都是为了莫莫，待莫莫缓过这劲儿，我就将你调回来。
　　莫莫意味深长将我看一眼，眉心一皱，“一言为定。”又继续道：“其三，不准当我是个孩子，当我是个男人。”
　　我默了默，瞅着莫莫如今的身量语气，倒真真像个大人了，所以我欣然一笑，“这容易。”
　　说罢上前牵起他一只手，感受着他指尖的轻颤与微凉，将女童变化到一只凭空出现的板车上，满意且兴致勃勃道：“走，给她找人家去。”
　　莫莫指着板车一顿，“谁来推车？”
　　我坏笑，“这还不容易。”啪一跺脚，土地老儿又钻了出来，喘着粗气儿忐忑问我：“尊上唤来小仙所为何事？”
　　我悠悠朝板车一指，土地老儿心领神会兼职做起了车夫。
　　由土地指路，虽一路应付追出的纸片人，这瀛州城到底还算是来得容易。说起来，莫莫可是将尸鬼赢勾骗得不轻，假意成婚不过是为了拖延小女孩免于命丧赢勾口腹，待我将女童弄出山，莫莫又在合卺交杯时对其下了白芷亲自研制的迷魂散，顺利脱身。
　　一路上莫莫朝我说起荒绝山上的经历时，我却越听越不得劲儿，敢情这以身犯险大义之举全然是为了一个娃娃。
　　于是在偌大的城门口，我狠狠将女童剜了一眼。
　　不得劲儿归不得劲儿，管闲这事儿还得管到底。
　　帮女童名正言顺得回城主之位，于我而言几乎算不上是个事儿，可出手前小土地却这般劝我：“请尊上三思，人间秩序，不宜随意干扰，否则命盘乱、大祸临……”
　　小土地的“否则”我听得厌烦，为防他继续叨叨瞬时就被我神法又送回了地底。幸而这话是土地把我择出来说的，莫莫离得稍远，没能听见。
　　我私觉得为这娃娃另寻护人家，终归不是人家亲生的亲疏有别，倒不如回自个儿家当家作主来得实在。本来嘛，从哪儿跌倒就须得从哪里爬起来。我未曾亲自动手，只不过略施小计魅惑女童继母当众陈情事实，畏罪认罚跳城自戕。
　　那一日榜文张贴四处，阖城百姓皆认得，瀛州新任城主是个女娃，名叫伏燕微。
　　闲事儿一了，我便薅着莫莫一路游山玩水准备回府。
　　一舟一桨，恣意放浪，山水人间，平生美事，不过是如此。
　　若说八百里洞庭湖光山色缱绻迷人，那么凡世山水便因多了些人情味更加醉人。
　　自打莫莫破壳，我便再未意图扩增魔宗版图，彼时多少言官呈上折子请奏乘胜追击，央我将八荒四海一并吞了。而我却御笔朱批四个大字：休养生息。
　　这一修养，莫莫便长得这般大了。
　　山名天竺堆青黛，湖号钱塘泻绿油，大屋檐多装齿雁，小航船亦画龙头。
　　如今我落脚的地方，正是人间西子湖畔。
　　清风细柳下，莫莫正耐着性子垂钓。他长发未束，只别了那时我赠予他的墨簪，眉目含笑，细细浅浅的晚霞打在他素色的长衫，煞是好看。
　　我喜食辣，莫莫说要亲自为我烹一道香辣河鲫鱼。可他从日出坐到日暮，却未钓着一尾称意的鱼儿，莫不是太瘦，即是太小。
　　五脏庙实在打鼓，我还是揣着避水珠腆着老脸去西湖底走了一遭，生逼着西湖水君往莫莫鱼钩底下挂东西。
　　好赖钓着一尾大小合意的鱼，我同才莫莫满意地去了。
　　虫鸣声声的夜里，草庐升起了炊烟，米饭焖得半熟，莫莫开始剖鱼，我扒着门一路闲看着，莫莫时不时朝我递来一笑，那令人垂涎三尺的浅笑搞得我愈加饥肠辘辘。
　　忽然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一顿，从鱼口里扒拉出一颗鹌鹑蛋那般大小的夜明珠端详了良久，才问我：“阿愔，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
　　我一跺脚，这西湖水君也忒忒忒会办事儿了些，我只不过要条再平凡不过的鲫鱼，他却要赔颗价值连城的珠子进来。
　　这不明摆着露馅儿嘛！
　　我只好望着白月光苍白地抖了声，“没有啊。”
　　莫莫笑着摇了摇头，不知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