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22、荒绝山上的婚事（二）

　　今日莫莫着了一件应景的红锦袍，腰间绑着一根苍蓝云纹绅带，如瀑墨发无风自舞，颀长的身子略显消瘦，遮头铺开大红的百鸟朝凤锦帕，极端扎眼。
　　随便呵出一口气将那方分外碍眼的喜帕吹落，展露出莫莫姣好的五官，女童抬眼痴望着莫莫止噎，展颜时扯开一抹纯真的笑容。莫莫亦回以一笑，若流风回雪、沁人心脾。
　　赢勾盯着莫莫愣了好一会儿，才将一只手松松搭在莫莫肩头，揩了把哈喇子急不可耐道：“我看拜天地这事儿还是省了，直接洞房吧。”
　　我从一众纸片人中化身脱出，冲着赢勾不悦道：“同本神养大的孩子洞房总得征求本神的意见吧。”四下礼乐声一顿，一众纸片人齐崭崭地朝我望过来。
　　赢勾垂目略思了会儿，抬眉时眸光闪闪亮了几亮，骤然蹿来我跟前一作揖，“丈母娘，请受小婿一拜。”
　　我嘴角一扯，“丈……丈母娘？”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我便被赢勾热情地赶鸭子上架迎去了上座。赢勾欢畅地示意礼乐继续。
　　丝竹声声摧耳，搅得我脑子一阵发懵，晃过神时，赢勾已生拽着莫莫朝我大拜，完事儿还信誓旦旦拍着横阔的胸脯保证：“丈母娘阁下，今后您便是我的母上大人，染儿由我照顾，您且放一万个心吧。”
　　我一急，这这这，染儿都叫上了！
　　却看莫莫依旧清冷着一张脸，似个局外人。
　　我虚虚将赢勾一扶，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道，“你这声母上大人我可担当不起。”
　　赢勾刚起了个“当”字，余下的话便被莫莫突然的问句哽回了肚里。
　　那句且质问且凉心且易碎的话是，“令我称呼母上您就当得起？”
　　嗳？
　　我又是莫名其妙的一回愣：好歹是我肚里孵出来又是我养大的，如何当不起？莫莫今日行为尤其反常，莫非脑子坏了？难不成莫莫承受不住山中瘴气导致精神幻海异常？
　　我将要伸出手去探触他的精神幻海，身侧的女童忽而扯了扯他衣角，他埋下身子将女童揉进胳肢窝里，刚好躲过我的探索。
　　只好将尴尬的手抽回，随手捞起茶盏呷了一口继续对赢勾道：“莫莫年轻，还尚不宜婚嫁。况且莫莫自小便养得金贵，床要睡上千年的金丝楠木，水要饮沉冰万年的无根之水，吃食方面更是讲究，若嫁到您府上怕是住不习惯。”
　　荒绝山内一应所需皆是幻象，赢勾自身更是跨不过那道拱门，莫莫的生活所需他压根儿不能满足。
　　赢勾此刻正一个头两个大地扣着自个儿脑门，似在认真思索我的问题。
　　“我不介意吃糠咽菜，我从来在乎的不是那些。”
　　彼时莫莫一字一顿铿锵地钻入我耳朵，一番话成功地将赢勾眉头愁云拨去我的心头，竟主动地扯着赢勾晃晃悠悠地走了。
　　赢勾兴高采烈地回头朝我笑了笑，“丈母娘，且吃好喝好，回见。”
　　我心上咚地一声砸下一块巨石，冲着二人的背影着急吼着：“诶诶诶，哪儿去？”
　　莫莫脚步一顿，“洞，房。”
　　我追在后面急劝，“你还小，咋能做这少儿不宜的事？快跟我回去，我给你找了好多可玩的事项……”话还未说完，一堆纸片人忽然涌上来挡住我的去路，被迫一顿。
　　风中嫣红绫罗同他的气息一般凌乱，“我最不愿是你一直当我做小孩。”
　　我一时讷讷然。
　　女童排除万难挤到我身边，忽然且无辜且晶莹地望着我，“你可以带我走么？”
　　我能拒绝么？
　　显然，轻易不能。
　　我赔进去个莫莫，总要抢个什么出来才算平衡，譬如说赢勾好不容易找来的吃食。
　　我捏起她肉嘟嘟的小脸，粲然一笑，“行啊。”
　　单手拎着女童原路返回，我成为了十万年来首个全乎下得荒绝山的神仙。
　　站在山门口，我回眼望了望两排开得妖娆的芸邑，心中顿生几分不舍，索性施法在山脚支了个棚子，好吃好喝地欣赏着两排红艳艳的山景，百看不厌。
　　女童胆色不错，被我拎着飞了一路又眼见着我无中生有，却也未见得有几分害怕，只不过缩在一旁乖觉地用着点心。
　　来给我送食物的小土地略提了提女童的来历，我虽不大感兴趣，却也不多不少听了一耳朵。
　　女童乃是百里之外瀛州城城主伏氏长女，城主伏氏子女缘薄，膝下才二女，一个是正房嫡出，一个是爱妾所育。高门大户人家自免不了腥风血雨、你争我夺的戏码。终是妾室斗垮了正室大获全胜，却不想伏城主疾病缠身，眼看偌大的一片家业就要落在嫡女头上，妾室怎能甘心？于是，遣人将幼女丢来了荒绝山外，幼女不幸撞见外出替赢勾觅食的纸片人，这才有了后续。
　　故而我差土地将女娃送回去时，女娃拼命抵触，才同我一道窝在这草棚子里。
　　女童话不多，况我同她在年岁上隔了十万八千道鸿沟，实在无话可聊，故而我欣赏山景的时候，她只是乖觉地缩在草棚一角。
　　土地辛勤地挥舞着权杖，使得两排芸邑花不至于隐没于一重又一重浓雾。
　　一张皎洁的月色均匀地铺洒，轻盈的花枝在山风习习里摇曳风姿，影影绰绰。彼时我正将两排一层不变的山花看得入迷，却恍惚被忽然闯入的迷雾遮住重要的风景，我眼神始终直勾勾地落在一处，急唤将将停下大喘气儿的土地继续拨雾，土地既不敢怒亦不敢言，照做了。
　　眼底的风光再清晰时，揉进一抹白白的影子。
　　天上人间舍我其谁的风姿卓卓，不是莫莫却又是哪个。
　　我定定地望着愈来愈近的人形，长舒了一口气，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等到了。
　　还未来得及同莫莫说上半句，一个娇滴滴银铃般的笑声忽而闯进我耳朵，“大哥哥！”
　　女童猛然蹿到莫莫洁白的怀抱，紧紧扒着他修长的大腿，甜甜腻腻哭哭啼啼地诉苦。
　　嗳？我错过了什么？
　　可气的是，莫莫竟揉起她额前的碎发，笑得三分宠溺、七分迷人：“别着急，哥哥回来了，没事了。”
　　啥，真当小妹妹了？没事儿甭给我捡什么便宜女儿，本女王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