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21、荒绝山上的婚事（一）

　　莫莫出走第五日，我实在忍不住保护欲，揪出四方土地公，扶着帝恨银辉同四个和和气气开了个小会。四方土地很是体贴，一路引我到荒绝山下。
　　小土地且绝望且慌张地将荒绝山上厚重的迷雾瞧了片刻，朝我拢了拢手，才磨磨蹭蹭开口：“荒绝山脉终归不是小仙辖区，自不得贸然入内，是以小仙只得引路至此”，他支着根权杖从迷雾中薅出一条缝儿，“尊上大可沿此路前行，相信不多日便会有小殿下的踪迹。”
　　凡世普天臣土，莫非天道司辖，荒绝山虽地处凡界僻处，合该有个土地司管，然此地除却我身边这个小土地外，着实嗅不着一丝神仙气儿。
　　我支着下巴思考的缝隙，却听小土地哆嗦着两只小短腿儿急不可耐添道：“事不宜迟，小仙便不耽误尊上正事儿了，这便告辞。”匆匆朝我行个礼，便拔腿要跑。
　　我一把掣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两只拼命摆动的腿儿腾空一尺三寸，将他盯得极为心虚：“莫莫已丢了五日，且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倒是土地同本神说道说道，何以急急忙忙要走哇？”
　　土地团着身子再一哆嗦，“尊……尊上，小仙绝无此意。”
　　呵，瞅那贼眉鼠眼的心虚样儿。
　　我只得祭出帝恨枪杀气腾腾地竖在他眼前，“本神不介意费工夫再同你开个小会儿。”
　　小土地盯着一片银光发愣，终还是惶惶道出了实情。
　　原来荒绝山脉，有一尸鬼，生来力大无穷，身体坚硬如若金刚磐石，刀枪不入，万法不侵，有着极端恐怖的近战能力。脾气秉性极为古怪，噬生肉饮鲜血，尤爱食童男童女。生灵畏惧，方圆百里再无生迹。
　　诸天曾降神欲以诛杀，莫不都是赔了仙体、折损神元，颓然失败却未能伤动那尸鬼一片血肉，是以荒绝一脉身在六界，却无一界敢以司辖。
　　六界录有记述：冥海以北，有山荒绝，瘴气千里，寸草不生。
　　我一脚踏进荒绝山，方才晓得，《六界录》原是一本夸大其辞的破书。
　　山中雾气虽然浓重，却不依书中所言寸草荒芜，瘴气中有两排姹紫嫣红的芸邑花一路蜿蜒而上，似引路的灯，隐隐微光。
　　我几度用法术摧开浓雾，都未能成功，莫不是眼目前这两排花，下一步往哪里下脚都会是个难事。
　　连拨个雾气都这般困难，想来天道诸仙，败得不是没有道理。
　　芸邑花尽头立了个破败残缺的拱门，石门之大，满眼所见皆是。门开得挺大，却奈何是一道生人勿进的门。
　　门框上浮动着密密麻麻两排沟回曲折的印迦，我稍一触碰，便闪亮微光，织铸一张结界，横隔内外。
　　这种禁制我曾见识过，彼时我还是浮黎元始天尊座下末徒，曾有所识习，却因为首先要掌握的玄文易经有我手臂那般厚，当时年少定力浅，文化课堪堪听了半截便逃了，后来却是那蝾螈替我去上了余下的课业。
　　故而，这种古法印迦，我既不会结，亦不懂得破。想来惭愧，彼时在昆仑山，那结界禁制也是我凭蛮力侥幸为之，若犼儿设的那个结界没个破绽，我也只剩干瞪眼的份儿。
　　而这道拱门，却是半丝儿破绽也无。很是有我师父设立禁制的风范。
　　我这厢正纠结要如何入内，耳边便钻入一顿喜气洋洋的唢呐声，我寻声望去，雾气里远远走来一只红登登抬着喜轿的队伍，金车玉轮，八抬大轿。
　　我隐在雾中，将这只队伍瞅了仔细。
　　领路的喜婆首先自我的身旁走过，手中一把双喜团扇对着拱门比划了几下，便首先进入了拱门，吹乐的仪仗跟着鱼贯而入。
　　不论是喜婆、仪仗，还是轿夫，皆非人类，而是一张又一张的纸片，纤薄又鲜活。
　　门里那个是尸鬼，那么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婚事是否就是冥婚？
　　我捏个变幻咒，化作一片纸人，遂在最后跟了进去。
　　拱门之内，别有洞天。
　　繁华古朴的街道店肆林立，薄暮余辉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之间，既朦胧又诗意。一张又一张的纸片在幻象里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或苍迈，或风雅，或迷醉，或世故，乐此不疲。
　　一遭建筑陈设真真假假，纸片人来来往往演绎世间繁华。
　　一城繁华半城烟，多少世人醉里仙。
　　天幕上那个咸蛋黄作势西垂，落日余晖射入一家高门大户，府门大开时，一个俏生生不失正派的新郎官三踢轿门，喜婆才将羞怯怯的新娘背入。
　　在一派热热闹闹的欢愉称贺中，新人将拜天地。
　　礼官唱和：“一拜天地，夫妻齐眉天地共永。”
　　新郎官喜不滋滋首先下拜，新娘才被喜婆按着身子强行下拜。
　　呵，原来是强嫁强娶的戏码。
　　礼官再唱：“二再拜天地，海枯石烂同心永结。”
　　新郎官长得甚是立体，换言之不是纸片人，那么他就是尸鬼。尸鬼又怎会有父母？没有高堂，可还不得拜天地么。
　　新娘再被强按头参拜。
　　礼官满意又唱：“夫妻对拜，连枝相依情天万里。”
　　新郎官嘴角勾着笑再拜，此刻新娘却挺直了身子反抗，我方瞧得，这身材高大新娘的胸前未免太过平整了些。
　　啧啧，尸鬼的恶趣味令人费解。
　　“哇哇~呜呜~”
　　满堂喜乐声里忽夹杂着一声清亮的哭声，贡桌上俩根龙凤喜烛内侧有一只橙红的盒子动了动，内里忽然窜起一个揉着眼睛哇哇大哭的女童。
　　尸鬼惋惜地将女童望了眼，滋溜一吸口中分泌的津液，狠狠摇了一遍头，“本打算礼成再吃了你已示庆贺，没成想你个小不点却耐不住性子。”一边说，一边抓起娃娃就要往嘴里送。
　　新娘适时抬起一只手按住，口吻不缓不急道：“礼还未成，赢勾怎这般猴急？况我不喜血腥，何不将她放了。”声音颇具磁性。
　　在女娃愈发惨烈的哭状中，尸鬼忍了忍口水，一脸幸福且委屈且不舍，卖弄着浓眉大眼朝新娘作撒娇状，“我可有三十三年又五十一天未开过荤腥了，荒绝山周围几乎没什么人烟，此番好不容易在山门口捡来这只，你却不让吃……”又狠狠咕了把口水，见喜帕下的人形未动，大约是怕新娘生气，便转念嘀咕，“不吃，就不吃吧。”
　　新娘一把将女童护在身边，尸鬼神情有些欲哭无泪。
　　可原来尸鬼名讳赢勾。
　　可原来新娘是个男子。
　　可“新娘”的声音怎生得这般耳熟？
　　莫……莫莫？
　　我一二三四五雷俱轰，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好哇，莫染尘，大莫莫，怪之不得之前拒绝碧华妹妹，敢情是被淮贞带坏染上了龙阳癖。
　　此刻我是既怒又悔，恨不得将淮贞的半张面具砸个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