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20、先妖君的双芯莲花（二）

　　莲华洞深处最中央，五种芳华簇拥下，高悬一方冰棺，芬陀静静躺在里面，容颜木然、神色冰凉。
　　先妖君大去后，尸身便埋在莲华洞中，受五种天华超度、净化。
　　彼时，连奚伏在冰棺暗自垂泪，我身在一旁却将棺中烟雾朦胧的容颜瞧了个分明——臻首蛾眉，清韵典雅，风致天然。眉梢眼角傲然之气，竟与天妃华嫦有七八分相似。
　　连奚为眶里的雾气迷蒙的双眼睁得血红，他一声一声泣泣诉诉地长唤阿娘，贯通天灵四时的声音透亮，振聋发聩，似在招魂。
　　冰棺隐隐动了动，棺中紫色烟雾散却，凌空投射出一张透薄而清晰的影子，芬陀眼角的双芯莲花和她十数万年不败的容颜一般美好。
　　连奚一抹眼角的水泽，颤颤巍巍扑去，幻影拆碎了，成了空。一时愣在那里。
　　“奚儿。”
　　一声久别重逢的呼唤，才将陷入木然的连奚召唤过来，颤着声音应了声“阿娘”，横贯时空的叹息，既伤感又欢喜。
　　这一张缥缈的魂魄，正正是芬陀的元神。
　　芬陀是我顶佩服的一位大妖，数万年来她将妖族治理得很好，北荒难得有几万年的和谐富足。我绝不相信什么妖族叛乱，若有，那也必定事出有因。天道若要成心制裁，找个错处不过是信手拈来的易事，即便没有错处，也可以制造一个。总会有个正当理由，使北荒遭劫，使芬陀罹难。
　　芬陀注意到我，我俩相互微微颔首。了解到我是魔宗女王，芬陀眸色中有震惊一闪而末，而后是欣然、是安心。
　　“尊上一统魔宗、降伏圣兽，威名在外，今逢得见，芬陀荣幸备至。”她深深地望了一眼连奚又对我道，“犬子连奚能得尊上匡扶，碧落黄泉我也算能够安心了。”
　　我一默，我性由来寡言，此刻更是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轻轻点了个头。
　　芬陀看着我，眉头添进几分释然。
　　连奚忽然撞近几分，舌头几乎打着颤颤含着一双泪眼追问：“阿娘，告诉孩儿，如何才能救你？只要能换回你，就算付出一切，我也在所不辞。”
　　芬陀元神闪了几闪，久久才稳住内息，忍着泪怅然摇了摇头：“皆是徒劳。”素手一抬，凄楚地停在眼角，“这一朵双芯莲花是他亲手种在我身上的噩，不仅夺走了我的心，更夺走了我的命！”颤抖着嘴角望了回天，眼里恨恨然，“都怨我为情爱迷了眼睛，信了什么天长地久、生生世世，可笑，呵呵，可笑啊！”顿了顿，“我虽自悔，却不能再重来一次。”
　　“但凡修炼上乘者，身死后可将神元以特殊的方式存养，若能得机缘重塑身体，是有机会重活一次的。”我一直在寻找救活莫辞的方式，可惜我甚至不能从莫辞的石像里探知半分神元，而此刻的芬陀神元孱弱、即将湮灭。
　　连奚亦晓得这一点，却还是自欺，“不会的，一定可以重来的。阿娘，孩儿已成为北荒妖君，偏不信集合万妖之力，替母亲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身体来。”
　　“奚儿，我的神元早已被这一朵双芯莲花蚕食殆尽，它消散之时，便是我永远湮灭之时。奚儿，你要好好活着，别为了为娘做傻事，你斗不过他……”芬陀的声音越来越淡，几乎不可闻。
　　果然，芬陀眼角的莲色逐渐暗淡，她的元神愈发苍白，须臾之间，缓缓黯淡，仿佛一簇烟模糊在浓雾里，顷刻便被倾吞。
　　连奚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眼睁睁看着芬陀的元神散尽指间缝隙，连冰棺里的尸身亦苍白地一点一点化作烟尘。
　　眼看冰棺里的芬陀就要消散，连奚又怎忍心不去拼死保下芬陀的尸身，尽管晓得结局，亦要勉力一试，竭尽全力为了心中荒唐的万一，不去拼搏一次又怎晓得那万分之一的微末希望不会实现呢？
　　可惜连奚拼出全身修为的惨烈一撞，并没有换来什么万一。这一撞，却撞出来一团焚天煮海的炽火，若不是我及时将连奚捞回，只怕他亦随了那消失在火海的冰棺而去。
　　不过须臾之间，火势便滚滚肆虐开来，浮在半空的朵朵莲花顷刻化为齑粉。我生要拽着连奚逃离火海，他却一根筋地要去扑早已化在火海里的冰棺，不得已我一掌劈在他脖颈，打晕了才扛出去。
　　连奚白白净净的额头在这场铺天盖地的大火中落下一片痕迹，我有银甲护身，大火未能伤得我分毫。
　　当今天帝真正是个狠人，哄得芬陀为他稳固帝位，又在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除之而后快。一朵双芯莲花一石三鸟，不仅令得芬陀芳心错付，又来伤毁芬陀神元，更祭出红莲业火欲生生烧死自己的亲儿子永绝后患。
　　大荒因天罚灭族，北荒因战事哀鸿遍野，那么下一回呢，又该轮到哪一荒哪一野？
　　我从不悲天悯人，却也容不得哪个动我魔宗一分一毫，即便是存了心思也不行。
　　这统御六合的主子也是时候该改换改换了。
　　待连奚从悲恸中堪堪醒转，我便同他商量了这桩事，他同淮贞拒绝我的神态简直不要太相似，俱都沉着一双冰凉的眸，说“时机未到”。
　　去他奶奶的时机未到。
　　我欲探虚实，捏个隐身咒术去天道晃了一圈，才恍然了悟，时机果真未到。
　　天道战神璨宇斗圣出关归神镇司阙，坐镇太上三十三重莲升天。
　　太古神璨宇，师从浮黎原始天尊，乃是我师父座下大弟子，如今六界匡扶正道司战圣神，便是当今天帝见着他也须得恪守本份，尊之敬之。品级阶次早已不在天道载册之内，更是无从定级。
　　璨宇为神甚是板正，我敢作弄师父，却不大敢招惹他。虽然我须得称呼他一声师兄，实打实的照面却只有过一次，还是一次永生难忘地被打趴下。
　　璨宇斗圣，泽被六界，神辉远播。如今六道神魔，尚无一人有一战之力。即便是法力至甄的我，亦没有信心自他手底下走过三百个回合。
　　天道有他，可谓是高枕无忧。
　　如此，改朝换代的想法只好搁置，一切如淮贞所言还得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