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风月记》棠梨妗

19、先妖君的双芯莲花（一）

　　自打从天宫回来，莫莫便收拾细软离家出走。经此一遭，我同碧华那不大不小的交情也算是断了。
　　我拉不下面子再去碧华宫里巴巴儿地致歉，更没那个心肠追着莫莫屁股后边屁颠屁颠儿哄他。我私以为，人情这个东西讲究的是个水到渠成，强求不得。
　　是日，惠风和畅，万里无云。
　　窝在我脚边打盹儿的小犼冷不丁痛快地嗝了一声，满殿的鱼腥味四溢开来，我捏着鼻子一指它圆滚滚还泛着白的肚皮一通追问，方晓得连奚近日来垂钓所得全孝敬了它的五脏小庙。
　　在我的地盘儿，钓着我的鱼，还笼络我的坐骑。这事儿办得也忒不地道了。
　　择日不如撞日，立时三刻找连奚算账。
　　洞庭湖岸一片春色热闹，几只纷飞的彩蝶落在连奚粉蓝的长衫，有种沉闷叫人难以消受的美，我与他相隔十丈立着，对峙。
　　我还未来得及放狠话，却被他抢了先，“哈，早晓得你是女娃，不然以你女扮男装的英姿，早被我……”，他邪恶地望了我一眼，怅然一叹，“若非是个女娃，贞贞在我心里的位置怕是要狠狠动一动了。”
　　我嘴角狠狠颤了几颤，“少在这儿跟本神大放厥词！”
　　上次我一时大意被他近身控制，今次便决议在三丈开外结束战事，再不给他一丝一毫可乘之机。
　　我这边将拿捏好架势，他那边拿出一条硕大肥美的鳜鱼来回晃荡，晃直了犼儿的眼珠子。
　　我银枪掷地，冷哼一声，小犼才堪堪收回了神志。
　　银月神辉将将释放，连奚便识趣儿地抱头讨饶，不战而胜也忒没意思了。
　　连奚搓着手，讪讪如此道：“尊上何必动怒，方才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粉蓝的衣袖一挥，一桌子珍馐美味腾着热气儿落在我眼前，巴巴儿将我请到主位座下继续道，“以我那点儿微末道行又岂会是尊上的对手，上次不得已将尊上扣住也全然是为了贞贞……”说起淮贞他布菜的手顿了顿，眼里几番明灭后继续道，“此番我聊以浅酒薄菜招待，还望尊上前事不计海涵一二。”
　　一口嫩滑的酸汤鱼滑入喉咙，“好说好说。”果然还是吃人嘴软啊！
　　我畅快地吃了好一阵儿，连奚才切入正题，“其实此番连奚略施小计请尊上移步是有要事相求。”
　　哈，原谅目的在我，只是我这小犼也忒不坚定了些，目光冷冷将小犼一扫，它登时咕着嗓子苍白且可怜的望着我，俨然一只犯了错的小狗。
　　我揩了揩嘴角的油渍，懒懒将双手抱于胸前，“何事？”
　　他一改往日浪荡模样，眸色沉凝，压低了嗓子道：“助我杀回北荒，拿回应属于我的一切。”一双拳头捏的死死的，骨骼摩挲作响。
　　原来，自北荒大乱被天族平定，天族便支持原北荒左翼护法归棠暂代妖君之位，统领妖族。想必原妖君之死也同这猛然上位的归棠有莫大的关联，而归棠定然与天道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协议，若归棠真的成为北荒妖君，那么天道势力岂不更加如虎添翼？
　　我又岂能叫天道如愿，于是我同连奚商量：“帮你，本神有何好处？”
　　连奚斩钉截铁指天为誓，“今日尊上若帮了我，日后妖族定当结草衔环、绝不背义！”
　　我伸出一只手等待他回复，“即便同天道为敌？”
　　他迟疑了一瞬，终是扣在我掌心，凛然道：“与天道敌对又有何妨？”
　　唔，这个连奚本神喜欢。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等又痛饮了几杯。
　　……
　　北荒的天空灰蒙蒙地，似盖了一张巨大而细密的网，密不透风，沉闷得紧。苍茫一片高高的芦苇荡毫无章法地立着，荒芜的沼泽地一片片铺开巨大恐怖的窟窿。连奚说北荒大泽也曾鸟语花香春光明媚，观得如此颓然景色，我似乎能够想象天道在北荒施行了怎样的雷霆手段。
　　此番我同连奚分开行事，他张扬地从妖府大门硬闯，我则捏个隐身咒遂在其后见机行事。
　　连奚倒也有两把刷子，对付守门的妖兵竟都未曾下狠手，虽打得狼狈了些，倒也未曾使自己负伤。
　　毕竟连奚还要在此处称王，人心向背是关键，死伤能免则免。
　　待连奚一路气喘吁吁杀入妖君府邸，归棠才在两列妖兵簇阵下坐着一方金塌现身。
　　此刻连奚气息未稳，法力又被极大的消耗，归棠才想着正面同连奚较量，亲自手刃连奚，他的妖君之位才算是坐得稳当。他算盘打得好，却未必打得响。
　　两人缠斗许久，连奚才在归棠且阴险且诡谲且刁钻的攻势下落了下乘。
　　危难之际，连奚眸色沉光暴走，竟化了原形。
　　连奚巨大的法身，状似虎而非虎，颈纳云纹，两根触须探触四节，怒目圆睁，竟有些上古龙族的影子。威风凛凛的形象同他的人形化身相去甚远。
　　适才我方晓得，连奚不肯显形的缘由，他原来竟是天帝的私生子。上古龙族凋零，只余我、莫辞以及当今天帝。我同莫辞自不曾生育，却只剩下天帝了，所以连奚只能是天帝私生子。
　　想必天帝正是为了掩藏这个秘密，北荒大泽才遭此祸端。
　　我与当今天帝从无交集，更谈不上交情，若他将这六合管不好，换个人管管亦无妨。
　　我欣赏连奚，自与他的身份无关，说好帮他，我便会将诺言践行到底。归棠始终棋差一招，命丧我银月神辉之下。
　　直至归棠神形湮灭，我都未曾现身，众妖臣服拥立连奚继任妖君大位时，连奚面上未见得有几分高兴，而是满腹牵挂一心奔向妖府深处——莲华洞。
　　传说莲色生五种：白、青、红、紫、黄，五种天华。
　　莲华洞中五种天华凌空盛放，实乃出世向生圣洁之景。
　　我忍不住窥探连奚神识精神幻海，方晓得此一方莲华洞一直是先妖君芬陀的禁忌之地。洞中五种天华本是芬陀与天帝定情时铺开的蔓蔓芳华，哪承想这方莲华洞最终不仅沉埋芬陀的痴心妄念，更是芬陀最后的陈尸魂丧之栖。
　　“芬陀利”乃是梵文里的白莲，那时候他将满洞莲华相赠定情，并将一朵双芯白莲亲手点入她眼角，从此她的名讳便择了“芬陀”二字。
　　他二人，一个是统御六合的天帝陛下，一个是君临北荒的万妖之皇，一个漫步花丛、游刃有余，一个心思单纯、芳心倾颓。
　　大抵天底下所有目的性的情爱，都开始得美好，结局得破碎。
　　芬陀一颗九宝琉璃心到底是被利欲熏天的动机蒙了尘。终究是莲华依然，故人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