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遇梁缘》云端剪雨

44、倾国倾城之美人如斯

　　翌日，乌云蔽空，却又不似有降雨之兆，兰州城外屯积着的七万雄师如同此刻压境的墨云一般。
　　早在数日之前，梁灏天就秘密派人将战报直送入京，皇上得此捷讯立刻下令，命定远侯遣兵增援，势必夺回兰州。
　　城下飞沙肆扬，打在士兵的铠甲上叮叮作响，足见周遭静得出奇。
　　“大人，未何还不开战？这样僵持下去，我怕……”胡文庆因风大扬沙而眯起眼睛，双眉紧蹙似有所顾虑。
　　“不急！”
　　不等他说完，神色凝重的段羽觞立即打断，“将军有令，时机未到，我等切不可轻举妄动！”
　　然而，他口中所说的时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愈来愈近了。

　　高墙之上，有紫影重重，细看来，才方知是华盖之色。在一团雍容华贵的紫气之下，渐渐显现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眉似弯月镰刀，目若塞外雄鹰，这便是漠上传闻中的战魔秦傲。
　　可今日看来，他冷峻的眼神中却似乎多了一份无奈和不安，十指交叉着置于胸前，这是每一次大战前他习惯性的动作。
　　忽然，一个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带着尖利而刻薄的笑意，“将军，以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名声，应该不会让本王失望吧。”
　　秦傲忙转身行礼，然而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眼仿佛都被石打磨得铮铮锋利，“末将参见王爷！”
　　这个令秦将军都不得不敬畏的人便是当今西夏国国君元坤的胞弟元衡，他和他那位韬光养晦的王兄相比，简直是一无是处，可太后偏偏独爱幺子，不但纵容他为所欲为，还封他做了护国大将军王，统掌了西夏的兵权。
　　这一次，他就是以体查军情之名来边塞巡游享乐，不料秦傲偏偏不买他的帐，不仅增派侍卫“护其安危”，而且还想了一出美人苦肉计，让他极为不满。本来，元衡以为可以借着两国开战立下一功，不曾想战况急转直下，眼看着兰州守城一战凶多吉少，他便再也遏制不住那股子臭脾气，开始对秦傲百般刁难。
　　“这城楼上风沙大，本王是没有那个耐心等下去了，不管怎样，你都要设法将本王的爱姬给我救回来，她要是少一根毫毛，本王拿你是问！”
　　“是，王爷！”
　　秦傲表面上对他惟命是从，实则暗使眼色，下令城门守将莫要轻举妄动。这一仗，拼的是耐心，谁坚持到最后，谁就赢了。

　　而就在此时，梁灏天的步撵已经出现在军阵之前，足足有一十六人抬着，奢靡至极。但更让城楼上的那个人看不下去的，却是倚靠在梁灏天身侧的美人儿，她的一双琉璃般的美目似笑非笑，顾盼间竟从未将视线转移至他人身上，只牢牢看住环抱着她的男子，似有诉不完的情思与留恋。
　　“都是你给本王出的好主意！现在你满意了？本王的爱姬……本王的爱姬坐拥在他人的怀抱……你叫本王颜面何存？”
　　“王爷请息怒，末将猜测，这很有可能是他们用的激将法，逼我军出兵！王爷您现在万万不能意气用事，若我军开启城门，先行派兵，必让敌军有机可乘，攻破城门，到时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不管！堂堂的大将军王，竟然连一个宠姬都保不住，还守什么城，打什么仗？来人！传令下去，命我军将士在一柱香之内准备出击！”
　　“慢！”
　　“秦将军，本王有皇兄钦赐的杵天椎在此，难道你想违抗圣意吗？”
　　“末将不敢！末将只是恳请王爷三思啊！想当年，兰州是末将先尊拼了性命才夺下来的城池，末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自己手里失守啊！”
　　“够了！说到底你还不是怕本王抢了你的功劳？自从本王一来到兰州城，你就处处加强防范，防的不是外敌，而是我这个王爷！你到底是何居心？”
　　“末将绝无此意，请王爷明查！”
　　“你说是本王冤枉你了，那好，你就证明给本王看呐，立即下令出兵！”
　　“末将……领命！”
　　秦傲实在无力再阻拦下去，拱手行礼的一刹那，他苍黄的颈项边绽出缕缕青筋，心中的怒火灼烧愈烈，这么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非常清楚地认识到，这一仗，他们必输无疑。

　　就在楼头争执不休之际，城外已然万事俱备。相隔甚远，他们无法看到此时的迦依正强忍着惊恐而不住地颤抖，梁灏天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呼吸似有似无，完全失了节韵。
　　“你放心吧，我答应过你的事决不食言。”
　　一句话，让这个柔弱无助的舞姬坚定了心中的信念，哪怕被所有人误解，她也不再犹豫，至少，兰州城不会变成断壁残垣，至少，全城的百姓可以免遭生灵涂炭。

　　终于，战鼓擂响，城门大开，守城的八万西夏兵叫嚣嘶喊着冲杀出来，正好迎上段羽觞带领的火箭阵，一时间万箭齐发，火舞狂沙，虽然西夏铁骑所向披靡，但梁灏天依之计，用银盾布阵紧随先锋之后，敌方未能防备，马见光而惊，乱了方寸，又加之士气不足，伤亡惨重。
　　“报！禀王爷、将军，我军伤亡过半，若再不撤离，怕是……”
　　“怕是什么？难道兰州城就此失守？”不等来人说完，元衡已吓得面如土色，“秦傲，你……你说什么也得确保本王的安全！”
　　“末将遵命！”秦将军冷言道，心下愤愤难平，若不是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王爷胡乱发号施令，兰州城也不会这么快就落到这种局面，“来啊，立刻调三十铁骑，护送王爷离开！”
　　他一面吩咐下去，交代种种，一面披上铠甲，准备亲自上阵。
　　而就在护卫们准备扶王爷上马逃离之际，一向贪生怕死的元衡竟突然提出要折返城楼。
　　有将士上前劝阻，“王爷，事态紧急，请您速速撤离！”
　　“休得多言！把本王的弓箭拿来！”
　　“王爷，这……”
　　“少废话，快去拿！”
　　“是！”
　　此时的城楼上已是一片惨状，空荡荡人去楼残，不远处秦傲正拼死搏杀，狂风呼啸漫卷，战火绵延数十里，分不清是打在脸颊上的是沙是火，只觉刺辣的疼。
　　待那士兵取来弓箭架于城楼之上，元衡深深吸一口气，目含绝杀之意望向高墙下嚣烟弥漫的沙场。只一记满弓，传说中百步穿杨的逐日箭便离弦而去，正射向梁灏天的步撵。
　　“将军小心！”段羽觞惊呼一声，持刀护驾。一时间，护卫军齐齐迎挡，筑起一道人墙。但那枚“神箭”竟似被下了咒语般穿越层层围堵，直刺向一个人的心房。
　　那不是别人，正是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挡在梁灏天身前的倾落。
　　“走啊！”
　　随着一声厉喝，两个身影在千钧一发之际冲破华盖，飞入军阵之中。
　　弹指之差，只听得耳边一记闷响，逐日箭呼啸而过，刺穿了步辇围栏，一架华车瞬间崩塌，激起浓烟滚滚，扬沙阵阵。
　　一阵迷茫之后，倾落睁开眼来，却见梁灏天整儿个覆压在她身上，他是为了要保护她么？可她仅仅只是一个奸细，一个工具而已啊！
　　“为什么要救我？”
　　“不为什么，你不是也这么做了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只不过是一件工具，一件被你用来攻下兰州城的工具，现在你的目的已然达到，为何还要救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对不起，倾落，我承认我的自私，你可以恨我，因为我不止一次地利用了你。可你要知道，就算到了现在，你也不是毫无价值的，至少在我心里不是，所以你不可以如此轻生，你的族人、你的亲人还在等着你回去。”
　　“你让我活下去，是为了他们？哼，这简直是太可笑了！知道吗？正是他们把我送入皇宫，献给迦南王，那一年，我才只有十二岁。”
　　“如果你不愿为他们而活，也应该为了自己活下去呀！”
　　“这就更没有意义了，我早已失了灵魂，只是空壳一具。”
　　“那你要如何？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帮我攻下兰州，我便会依你所言，为你做一件事，只要我能办到。”
　　“那好，你带我走！带我去中原！”
　　“不，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说到底你还是嫌弃我的，对不对？既然如此又何必假惺惺地救我。”
　　说完，倾落猛得挣脱了梁灏天环着她的手臂，“放开我，让我自生自灭吧，被你识破，我本就不该苟活于世！”
　　“你这是在威胁我！”
　　“威胁你又怎样？现在唯一能让我活下去的人就只有你！你明白吗？”
　　她吼得声厮力竭，嘴唇上甚至微微泛出了血渍，而她的脸却如同塞外的初雪一样苍白，在这个春意渐浓的时节，竟单薄得像一枚盘旋在狂风中的枯叶，仿佛在不经意间就会支离破碎。
　　梁灏天看着眼前神情凄然的女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想起昨晚上段羽觞和他打趣，挖苦他太怜香惜玉。
　　老段说：“我当你是朋友，才提醒你，她不是楼心月，你若是想补偿什么，应该去找金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