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遇梁缘》云端剪雨

45、常宁公主之出使

　　当沙海彼端的残阳渲染了西边天际，兰州城外也已然是一片刺眼的腥红，鲜血渗入黄沙，将沙砾一颗一颗吞噬，然后漫延开来，好似缠绵纠结的藤。
　　此时的战况已经再明显不过，以□□的兵力完全能生擒西夏国大将军秦傲。然而梁灏天却出人意料地放了他一马，隔着仅有数丈宽的距离，两军将士双双收起了金戈铁戟，气氛骤然间变得凝重而诡异。
　　“秦将军真不愧是大漠战神啊！”梁灏天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朝着对面的人高声呼喊。
　　而秦傲却似遭人侮辱一般回以憎恨的眼神，一双剑眉紧拧，握刀之手青筋具绽，仿佛随时都准备要拔刀拼死一搏。
　　“哼，你用不着这样讽刺我，我秦某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战场上自古就是不成功便成魂，我既已战败，断然不会苟且偷生！”说完，他霍地挥起刀，横架于颈项之上。
　　“你误会了！在下并无讥讽之意！”梁灏天见状骤然发话，他的眼睛闪过一丝动容，若不是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他倒是很乐意结交这位朋友，“将军战功赫赫，怎可为了一次失利而自寻短见？”
　　“哼！若为阶下囚，宁葬乱坟岗！”
　　“哎，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抓你回去啦？这一仗我唯一想要拿下的就只有这兰州城而已，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军将士进城之后，绝不会残害任何一名无辜百姓，若他们要返回西夏，我也决不阻拦！”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若有食言，必遭天谴！”
　　“好！那秦某就在此拜别了，待来日重整军威，再与你一决雌雄！”
　　“一言为定！”
　　这也许是秦傲此生最狼狈的一战，血色残阳里，西夏残卒弃甲曳兵，绕城而走，一点一点消失在地平线里。
　　梁灏天虽然在刚才应得斩丁截铁，可心里却不知暗暗祈祷了多少回，不要再让他碰上这个倒霉的战魔了。

　　城外军营城内兵，对月楼台烛窗影。更夫不解旌旗易，只管报晓到天明。
　　梁灏天没有食言，□□大军进驻兰州之后，未有一例伤害百姓的事件发生，城内虽然有过片刻慌乱，却也很快平息了下来。当明月高悬于天际，一切又都恢复了常态，整座城池秩序井然，唯一改变的就只有将士们的休憩之所。
　　那元衡贪图享乐，来到兰州自然也免不了修建行宫，西夏的殿阁虽不比中原精致，却也极尽舒适。梁灏天为着攻城，着实辛苦了好几日，这时候正斜倚在白虎皮垫驼绒软絮榻上假寐。段羽觞和胡文庆都已经回了各自的寝殿，只有成彪还立于堂前。
　　“将军，末将不解，以今日之势为何不一举拿下秦傲？若放虎归山，日后必有大患！”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梁灏天苦叹一声，“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呀。”
　　“难道将军另有隐情？”
　　“唉，算不上什么隐情，你们应该也都知道吧，我的同胞姐姐如今身在西夏，这次讨伐之前，皇上曾一再嘱咐我要保她周全，若有可能便要迎她归朝。我之所以放了秦傲，是希望那元坤看在他的份上放了我老姐。”
　　“可他们会领将军的情吗？依末将看，倒不如趁那些残兵尚未抵达西凉之际，再去捉回秦傲，以人换人，岂不更加保险？”
　　“成兄啊成兄，这用兵打丈你很有一套，我不得不佩服，可说起政斗你却远不及某些心术不正的小人呐。如果我们拿秦傲去交换长公主，他们必然就知道了我们此次西征的目的，倘若他们以长公主为质，要胁我们放弃兰州城，那我军又该如何是好？”
　　“将军所言有理，是末将疏乎了。不过，要是我们只字不替长公主一事，他们又怎么会如此好心，肯放她归国呢？”
　　“谁说我只字不提啦？我明日便要派人起程去西凉，面见元坤，就说长公主出使期满，本将军就是奉命前来迎她归国的。”
　　“这……恐怕不妥吧？谁人不知长公主是因为私自出宫辗转来到西夏，说她是出使也未免太过荒谬了。”
　　“越是这样就越有希望，你想呀，我们这么一说，不就铺好了台阶给他们下吗？比起直言他们扣押了长公主要有面子的多了。”
　　“是，既然如此，那末将就去安派人手准备西去，末将告退。”
　　“等一下。”就在成彪即将跨出殿外之时，梁灏天又突然叫住了他，“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
　　“将军请讲。”
　　“你……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老段的行踪？比如说他私下会见过什么人，有没有独自外出，或者晚上在哪儿过夜，有发现立刻向我禀告。”
　　“这……”成彪显然有些为难，让他暗中去查探这些，倘若那段羽觞是敌国的奸细尚可说得过去，但问题是事实并非如此，以他对段兄弟的认识，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功夫了得，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绝对忠于□□，为什么将军还要下这样的命令呢？
　　见成彪面露难色，梁灏天也猜出他心中所想，故意神秘地笑道，“成兄不要想那么多，只管去办就是了。”
　　他不想多作解释，误会就让他去误会好了，他现在最在乎的，只有金芸儿的下落而已。
　　“是，末将尊命。”

　　整个计划都是在暗中进行，从挑选使节到择日成行，除了梁灏天和成彪，军中无一人知晓。
　　直到马队已然出发了，段羽觞才得到消息，他立刻找到了包打听的胡文庆。
　　“将军派谁去了？”
　　“听说是军中一位口才极好的将士。”
　　“军中还有这等人？我怎么不知道。”
　　“唉，这就叫人不可貌相。”
　　“这么说胡大人你见过他？”
　　“没，出访一事将军不允许外传，只有他和成大人知道。”
　　“将军现在何处？我要见他。”
　　“他应该在房里吧，不过他最近好像心情很差，连迦依姑娘都不肯见呢，你可要小心点呐。”
　　“哼，这个不用你提醒，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份内事吧。”
　　段羽觞冷冷一笑，全然不顾那胡文庆的一脸恼怒，只因他心里隐约觉得此事不妙。

　　一记重击于案的闷响，震落了一盏青瓷，伴之而来的便是清脆的碎裂声。
　　“我就知道会这样，成大人你如此稳重，为什么不阻止他？”
　　行宫主殿之内，段羽觞满脸阴沉，已然愤怒的他一双星目狠狠瞪着成彪，果不出他所料，那个所谓“军中口才极好的将士”正是梁灏天本人。
　　“段大人此言差矣，将军他处事虽然怪诞，却并非率性而为，他这么安排自是有他的道理，你若真是担心他的安危，大可以暗中跟随，确保他此行万无一失。”
　　成彪并没有因为段羽觞的失礼而动怒，也没有对梁灏天的做法提出质疑，相反的，他很有耐心地向段老弟解释了整个计划，毕竟几次战役下来，他已经深深地感觉到，梁灏天的智慧是常人难以揣摸的，所以他对这次行动信心百倍，当然，若是有段参领的协助那可就是如虎添翼了。
　　几番争执与解释之后，段羽觞终于被成彪说服，并且答应亲自带一小队轻骑快马赶上，以确保出使队伍的安全。

　　要说梁灏天此次西凉之行，不是不险的，可他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过出发之前，他还是考虑得相当周全，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为的就是不让那个秦傲认出他来。
　　为了尽快迎回长公主，他们一队人可谓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到达西凉城外正值日升天际，百官早朝。
　　因为上一次在兰州吃了败仗，使得都城城门守卫格外森严，但梁灏天握有出使文谍，又凭着一张利嘴胡诹了来意，许是对□□大军心有余悸，守城的将士们来回通报了几次，便准许他们入城。而后，又有宫庭内侍令其卸了兵器，方才带他们如朝晋见。
　　朝堂上，西夏王元坤端坐于一方垂金丝帘镂空雕百兽纹宝座之上，堂下官员皆是身边近臣，可席地而坐，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大将军秦傲，梁灏天始终没有正眼看他，因为他知道，即使是最好的易容术，也有可能会被一个眼神所出卖。
　　驼色细羊糕绒软毯一直绵延到殿门前，尽显雍容华贵之气，可即便是如此，却仿佛总有一股阴气自某处幽幽散发出来，叫人在不经意间毛骨悚然。
　　一路走来，梁灏天早已经觉查到，整座西夏皇宫都对他们充满了敌意，这也许就是那一股阴气的来源，稍不留神就会被隐藏其中的暗器万箭穿心。然而即使是这样也阻挡不了他的脚步，直到在大殿中央站定，他的面容始终保持着平静，乔装用的胡髭为他增添了几分成熟与稳重，面对高坐于堂的西夏王元坤深鞠一躬，行的是标准的西夏礼节。
　　“□□鸿胪寺少卿梁易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
　　很显然，元坤对他的行为举止甚感惊讶，原本傲曼的身躯微微前倾，“你是□□派来的使臣？”
　　“下官正是。”
　　“你们□□大军攻破兰州才不过数日，你就敢只身出使西凉，不怕本王将你扣压吗？”
　　“下官胆小，大王莫要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了。说起扣压使节，大王不是已经有一人在手了？而且论及身体地位，那人远在下官之上，何必还要再费周章呢？”
　　“你知道的还不少啊，只不过在本王手里的不是什么使节，而是自称玄帝之女的常宁长公主。”
　　“哦，这件事说起来下官还得要向大王解释一下，公主她此次来到西夏其实有着双重身份，一为玄帝爱女常宁公主，二则是□□睦邻扬威安邦使。”
　　“什么睦邻扬威安邦使，你这分明是一派胡言！”同是高坐于堂的迦南王元衡按捺不住，冲口而出，却被其兄长狠狠瞪了一眼。
　　梁灏天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但表面上还是一脸的肃穆，“下官岂敢？不瞒大王，下官此行其实是奉了玄帝之命，传诏口谕，公主出使期已满，特迎她回朝。”
　　“你口口声声说那位公主是□□使节，有何凭证？她可是连一纸文谍都没有呢。”元坤继续刁难，却不曾想已经渐渐入了圈套。
　　“大王有所不知，所谓文谍，不过是普通使节用来证明身份之物，既然这位睦邻扬威安邦使贵为公主，自然就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没有任何凭证又怎可断定她就是□□公主？或许是个假冒的呢。”
　　“若是真如大王所言，那下官就更要将此人带回□□了，冒充公主有犯皇威，应处以重罪。”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面前强词夺理！”
　　元坤终于动怒，可心里却是另一翻滋味，暗暗道：此人果然不简单，想要让他无功而回怕是没有可能了。
　　梁灏天看准了时机，知道元坤此时正在犹豫，便果下重言，震一震他的气焰。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希望大王能为了两国的长久交好送公主归朝。大王应该也知道，□□之师已经收复了兰州城，领军主帅便是公主的胞弟，如果您有意为难，恐怕到时候会弄得兵戎相见，这应该不是大王想要看到的吧。”
　　这一番话，明着是毕恭毕敬，以礼相待，暗里却是以□□大军压境为胁，迫使西夏交出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