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遇梁缘》云端剪雨

39、黄沙漫漫之征途

　　“你都听到了。”
　　“是。”
　　“那你也应该猜到我的决定了吧。”
　　“你打算混入军中，跟他一起出征？”
　　“对！”
　　“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对不起，我不会改变主意！”

　　次日早朝，福公公宣读了皇上的圣旨，封皇长子皇甫灏天为镇远大将军，协同定远侯齐国舅一道赴庆州抗击西夏侵军。
　　三日之后，七万大军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西去的征途。

　　寒冷的冬季终于接近尾声，天气渐渐回暖，士卒们都已经除下厚厚的绵衣，一身轻装，行起路来也分外精神。
　　算起来离京也有些时日了，照理说真正的战役还未打响，这行军途中齐国舅也安守本分，没有搞什么花样，可梁灏天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具体说不上是哪里出了问题，就是老揪着一颗心，想放也放不下来。
　　他的第六感永远不会错，此时此刻，倔强任性的金芸儿正扮作士卒模样跟着大部队日行夜宿，拔山涉水，不远万里地跟着他，守护他。
　　一身铁甲戎装，头束吊睛高髻，再加上行军途中沾染的风尘仆仆，隐逆在队伍中的金芸儿颇有些木兰从军的味道。只不过她并不是孤身一人，那个对她一往情深的段羽觞也用同样的方法混了进来。

　　这一日，大军已行至庆州城。这里是离边关最近的一座城池，近几年西夏国兵力日益壮大，经常南下于此烧杀抢掠，弄得边地民不聊生，困苦不堪，有点积蓄的百姓都携家带口逃回中原去了，只剩下零星几户老弱病残，大致巡视了一圈之后，梁灏天差点没把它当作荒城。
　　天朝西北边陲实属定远侯齐国舅管辖，每每战乱，他只会向朝廷上报所需粮草装备，拿不到全数则叫苦不迭，却从未带来一封捷报。现在他料到身为皇长子兼任定远大将军的梁灏天趁此次亲征之机前来视查，看到这种情况准会借题发挥，向皇上参他一本，所以一进庆州城就开始“抱恙”，且自称是旧病复发，需静养半月之久，表面上将军中事务权权交由梁灏天处理，实则推给他一个烂摊子。
　　眼下天朝增兵防守的消息刚刚传到，西夏国就立即派大军压境，而且带兵的大将乃是鼎鼎大名的虎将秦傲。
　　天朝这边，昔日曾立下赫赫战功的两朝元老邢将军因不肯归附齐国舅而被收了军印，告老还乡，如今新任命的几位将军都对齐国舅唯命是从，表面上听命于梁灏天，实则跟本就不把他方在眼里。人道是天高皇帝远，更何况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皇长子。
　　若要论经商之道，恐怕梁灏天还略知一二，可说起行军打仗他连想都不敢想，战略军令如稍有差池，数万条人命将随即化为乌有，哪里开得了半点玩笑。也正因为如此，一向来都奉行“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梁灏天这几日一直愁眉不展，老实说，他跟本就不在乎皇长子的身份，更没兴趣去争什么太子之位，只要皇后一党不再为难金芸儿师徒，不再为难凌萧，也不再为难皇上，那他就是牺牲再多也是值得。

　　这一日，有探子来报，敌军趁夜大量调兵，似有异动，可得到了这样的消息梁灏天却更加一筹莫展。他一面照例差了小厮去禀报齐国舅，一面命人弄来一桌的好酒好菜，完全变回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还大放厥词，说什么不趁着开战前先吃顿好的，以后就等着吃战火霄烟之类的晦气话，弄得整个军营人心惶惶。
　　当然，这些事很快也传到了金芸儿的耳朵里，她的忧虑绝对不会比梁灏天少，对他，她不是没有担心的，她知道他最怕做大事，宁愿逃避现实也不愿担负起这样的责任，这一次他为了她已经牺牲得够多了，现在又被迫卷入皇储之争的漩涡，她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思量再三，她不得已再一次请段羽殇帮忙。
　　“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们的身份不能暴露，你还让我去找他？”段羽觞双眉紧锁，他实在找不出理由来说服自己。
　　“算我求你，帮他最后一回！只要他打完这一仗，凯旋而归，我就再也不过问他的事了。”金芸儿苦苦哀求，一身士卒打扮的她看上去是那么单薄，那么无助。
　　终于，段羽觞还是心软了，他心里已经不止一遍地骂过自己，可嘴上还是无奈地答应，“好吧，这是最后一次。”

　　定远大将军府。
　　外边是狼烟滚滚，峰火燎燎，里面却依然熏香阵阵，暖乐融融。
　　段羽觞身披战衣，拿着那只流萤戒指求见。
　　梁灏天第一眼看到那只戒指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隐隐作痛。
　　“叫他进来！”他传令下去，食指习惯性地拨弄着戒指上的琥珀，嘴角既而勾起一抹亦正亦邪的微笑。
　　“草民参见将军大人！”段羽觞一面说着，一面上前一步，行叩首礼，就算他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熟谙事故的他比谁都明白，眼前的定远大将军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古灵精怪的花花大少了。
　　“免礼。”梁灏天的语气也较之从前大不相同，待段羽觞平身，又看了一眼两侧，吩咐道：“你们全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靠近此殿半步！”
　　“是！”众侍从纷纷应声退出殿外。
　　“有什么事，快说吧，别扰了我的雅兴。”
　　“既然你这么说，我不怕实话告诉你，要不是芸儿非让我来劝你，我说什么都不会踏入这殿门，她知道你大敌当前而身边没有一位信臣谋士，不晓得有多着急，前方营帐里的将士们都时时戒备，不敢有半点松懈，你却还有心思在这里饮酒作乐！哼，她实在是看错你了！”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给我出去，顺便替我转告她，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可是死罪！”
　　“梁灏天，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好心帮你，你却倒打一耙，早知道就任你在这里自生自灭！”
　　“段羽觞，你这是在跟谁说话？信不信我立刻叫人把你拖出去军法处置！”
　　“你敢！”
　　“来人！把这个不知好歹以下犯上的卒役带下去，军杖一百！”
　　此言一出，立刻从外边进来两个身形魁梧的侍从，一左一右将段羽觞牢牢架住。
　　“你！”
　　他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正欲反抗。没想到梁灏天又突然叫住他们。
　　“等一等，把他拖到城门外，以儆效尤！”
　　这一下连那两个侍从都不名所以了，以往触犯军法的人打就打了，哪还有拉到城门口示众的。可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他们无论如何是不敢问出口的。

　　不多时，城们外便聚满了前来围观的士兵，其中也不乏带兵的将领，他们大至也都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当然，“卧病在床”的齐国舅也同样得到了消息，他手下的周总兵、郑都统、还有胡都司都纷纷带着部属赶了过来，一时间城门口又是一阵搔动。
　　与此同时，作为“始作俑者”的梁灏天也庸懒地从一架褐红珠光嵌贝木漆马车上探出头来。
　　一旁的小厮连忙禀告：“将军，一切都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办妥了，随时可以行刑。”
　　梁灏天看了一眼不远处被五花大绑的段羽觞，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那些个都统、都尉们一番，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用不着操之过急。
　　这时候，有人手持长戟，身披战袍，骑着一匹混身黑亮如漆的高头大马急驰而来，人群中有不少士卒认出了他，开始争相呼喊：“成教头！成教头！”
　　原来，这位就是人称铁面军师黑脸关公的守城护军教头成彪。
　　此人果然人如其名，一下马便直奔向梁灏天的马车。
　　“将军，敢问那名士兵所犯何罪？竟须劳烦这等架式！”
　　说话间，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颇有当年禁军总教头凌义之风。
　　梁灏天听出了他话里的不瞒，故意避而不谈，目光扫一眼郑都统他们，“想知道事情的原委，问他们吧。”
　　语出，周总兵等人顿时傻了眼，这实话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还是胡都司咬了咬牙，“成教头，是那个士卒出言不逊，冒犯了将军，所以才……”
　　“混丈！”不等他说完，成彪就破口大骂，“他小小一个士卒都尚且明白，治军不可以逸待劳，你们这些做都统、都尉的难道都是饭桶吗？”
　　看到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胡都尉他们都吓得说不出话来，齐齐望向褐色马车。
　　不料那里面竟然传出了一阵喝彩声：“好！骂得好！”梁灏天一脸笑颜，边拍手边走下车来，“成教头，你教训得太对了！”
　　这下，众人一片哗然。他到底想干什么？是被成教头气糊涂了吗？怎么反过来还夸他骂得好呢？
　　“将军，这……”郑都统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成教头犀利的目光给瞪了回去。
　　“恕末将直言，如今大敌当前，军法不可不正！末将无能，若将军执意要处置那名士卒，那……那末将只能一同领罪了。”
　　“呵呵，成教头严重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刚才的话还没有骂完吧？接下去是不是该轮到教训我啦？”
　　“臣不敢！”
　　“唉，想骂就骂吧，在军营里一切应以大局为中，如果有谁从中作埂，不管他是将军还是士卒，都应该骂。”
　　“将军……”
　　“好了，你用不着过意不去，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心直口快。哎，还有那个那个叫什么段羽觞的，也松绑吧，一起过来听封！”
　　梁灏天说得毫不含糊，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狠狠地吃了一惊，尤其是周总兵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得册封令。
　　“为派兵增援会州以解会城之围，特令守城护军教头成彪为副总兵，一等目兵段羽觞为协参领，明日率三万大军即赴兰州！”
　　成教头谢恩之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梁灏天一个不易察觉的手势制止了，他稍稍侧了侧身，对随行而来的侍卫低声吩咐了些什么，之后便大袖一挥，登上他的华丽马车，朝将军府飞驰而去，留下不住摇头哭笑不得的段羽觞和一头雾水的将士们。不过，他们当中也有一些已经明白，这位看似胡闹的年轻将军很有可能会取代定远侯齐国舅在西北边陲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