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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热夜之梦:白昼与夜晚的子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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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星月暗淡,良泽和乔希两人在餐厅里享用晚餐,桌上摆放着甲鱼汤,一打生蚝,一只通黄的烤鸡以及几样甜点,还有一瓶上好的勃良第红酒,这些足以让人食欲大开。但乔希在吃了几口后就放下刀叉,他不住的喝着红酒,从灵魂的最深处泛起的缕缕的饥饿感折磨着他,他的喉咙发渴发痒,而生蚝,烤鸡,红酒都不能解决他的饥渴。他迫切的想要进食什么,却不愿深想他的灵魂和□□到底在渴望什么。
侍者走到身旁,拿起乔希面前的酒杯为他倒酒,倾泻倒下的红酒如血,乔希的目光顺着鲜红的酒液移向侍者的颈脖,他的视线穿透那层薄薄的皮肤,似乎已经看见了那丰沛的血管,以及撕咬时流入口中的血液是多么甘甜美味。
清脆的碎裂声让乔希清醒了过来,酒杯碎裂在地,鲜红的酒液漫出,侍者颤抖着声音慌张道歉。
他不敢再看乔希,与客人四目相对的一瞬,仿佛一头野兽扑了过来,撕扯啃食他的血肉,他的眼神是如此让人颤栗,侍者甚至感受到了那种血肉撕扯的疼痛。
良泽坐在乔希对面,他止住了侍者的道歉,告诉他不用在意,侍者退了下去。
良泽转而看向乔希,乔希一言不发的抿着嘴,像是在用力克制着什么,他的如迷雾般的灰色眼睛所隐隐透露出来的东西让人不安。
“乔希,你没事吧,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危险。”良泽寻找着贴切的词,忍不住担忧的看着他。
乔希握住餐刀的手收紧,他瞧了一眼模糊在云层里的月影,没有回答良泽的问题。“今天是什么日期?”他突然问道。
“日期?11月25号,还有一个月就是圣诞节了,说来也巧,距离我们离开军队也是刚好整整一个月。”
“刚好整整一个月,一个月,”乔希喃喃道:“上个月也是25号,发作…,只有血能平息……”
饥渴突然间升腾而起,撕扯他的灵魂,燃烧他的肺腑,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鲜血,叫嚣着撕裂别人的喉咙,乔希握着餐刀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他的全身也在颤抖,那是对鲜血的本性和原始的欲望。
他感受到了良泽所谓的欲望,他在书中读到过的如火的情欲,难以控制的激情,疯狂的兴奋……以前他只觉是胡说八道,现在他体会到了,可是也变成了野兽,变成了怪物,他的欲望让他反胃和恐惧。
乔希的状态很不对,良泽感受到了和离军那晚相同的乔希的恐惧和悲伤。他起身想问乔希是什么让他如此悲伤,他又为何恐惧。但乔希却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想起还有事情没做完,你先回旅店,明天我再和你一起去乡下。”他最后朝良泽看了一眼,抓起外套冲出了餐厅。
良泽顿住动作,直到良泽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门外,他的心跳才恢复过来。刚才乔希瞧过来最后一眼时,良泽一瞬间以为他看见了一头噬血的冲他露出獠牙的猛兽。
月慢慢的落下,良泽坐在旅店的大厅内等着乔希。乔希有事瞒着他,原先他以为乔希反常是因为自己生病的缘故,但后来他发现不是,不完全是。一个月前离军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今天又是怎么回事?良泽看出来乔希在隐瞒他什么,但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想和乔希坦诚的谈一谈,好好珍惜两人最后相处的时光。他也想和乔希一起面对,一起让他如此恐惧和悲伤的事物。
良泽醒来时发现乔希俯身在沙发上,正打算抱起他,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良泽靠在乔希怀里,刚想问他是什么时辰了,鼻端就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想起上个月前离军那天晚上在他沉睡前似乎也闻到了血味。
“好了,睡吧。”乔希轻轻把良泽放到床上,起身前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今晚我们就去乡下找个地方住下来,你好好养病,会好起来的。”
于是还没等良泽仔细思考着这血味的由来,就又昏昏然的沉入梦乡了。
他们在苏格兰的荒野买了一处孤立的住宅,在那里乔希昼伏夜出的行为不易引起注目。乔希用丰厚的财物带回了伦敦的一个医生,又在本地雇佣了一些谨慎的不多嘴的仆人。在经过八年后,乔希又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日子。至于从哪来的钱,乔希表示,这四年尾随征伐的后面,他获得了不少战利品。
不过在这栋宅子里安定下来后,乔希开始有意的避着良泽。他白天睡在卧房,夜里就整晚的待在书房里,良泽很难见到他的面。如果不是仆人告诉他有好几次他看见乔希在晚上进入他的房间,他还真以为乔希要让他在这等死呢,那他还做什么化疗每天还吃一大把会让自己脱发的药。
于是良泽拖着病弱的身子熬了好几个小时,抓到了夜晚潜进他房间的小贼,什么都不偷的贼。
乔希靠近床的一瞬间也发现了良泽还醒着,慌张的想逃。
“我渴了,给我削个梨子。”躺在床上的良泽哼唧。
乔希只好安安分分的坐到床边,拿起床头的刀削起梨子来。
原野一望无际,明月高悬夜空,月光没有遮挡的倾泻进屋内。
“这么多天都没见到人,是不是找了个新的相好的,嫌弃我这个苟延残喘的旧爱了。”
“我永远都不会嫌弃你。”乔希削着薄薄的雪青色的皮,“我嫌弃的是我自己,现在我完全变成了另一副可怖的模样,连我自己都厌恶自己,又怎么敢用这副模样来见你呢?”
“哦,让我看看,现在的你是个什么模样?”良泽说着伸出手钳住乔希的下巴,拉到自己跟前,乔希的整张脸暴露在月光下,是一张会被月神钟爱的面孔。
乔希挽着柔和的笑,眼睛里却是如这原野月色般的悲伤。
良泽心里也泛起酸涩,但他面上依然笑着端品:“这眉眼,这鼻子,这嘴巴,不还是这俊美迷人的模样吗。反倒是我,行销骨瘦,秃如盆地,如果这样你还不嫌弃我的话,那么,无论你变成了何等模样,无论多么为世人不容,我都不会离开你。”一番真情剖白说的良泽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他松开手,滚回了床里面。
“谢谢你,良泽。”乔希盯着地板,也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接受不管什么样的我,等到我不再恐惧的那天,我会一切完完整整的告诉你。”他把削好的梨子递给良泽。
良泽接过梨子咬了一口,“如果不是今晚我逮到了你,你是不是就准备这样一直躲着我。我也没多少日子了,你真的不怕我就这样走了?”
“你会想办法的,努力的治好你的病,你不是说还要陪我找到我的族人吗?”乔希扯出笑。
良泽没有再说再说出伤人的话,他顺着乔希的话开玩笑:“等找到你的族人,他们肯定会对我横眉冷对,说这是哪里来的小子拱了我家的好白菜。”
“不会的,他们都会听我的,我喜欢你,他们也会喜欢你。”
侍女拉开书房厚厚的天鹅绒的窗帘,被遮挡的阳光照进来,驱逐了书房的黑暗。
此时是白天,乔希在房间里睡觉,良泽一人觉得无趣,索性来书房消磨消磨。他在这栋房子里待了半个月还是第一次到这书房来,不过乔希倒是彻夜的待在书房。
书架呈圆弧形贴在墙壁上,占了大半个墙壁的面积,有两人高,前面摆着一个梯子,供人取高处的书。架上的绝大多数书都是这栋房子的上任主人留下的,书已泛黄发旧,乔希在接手了这栋房子后也添置了不少。
书房里有一张长沙发,沙发前的桌子上摞了厚厚的一堆书,还有墨水和羽毛笔。良泽坐到沙发上随手翻了翻,看看乔希在读什么书。
他随手翻了两下,漫不经心的神色收了起来。桌上摆的厚厚一摞的,都是毒素治疗类的医书,还能看出被翻动的痕迹。
良泽没有想到,乔希会为他的病做着这样的努力。
良泽翻动摊开的摆在桌上的书,书里大多是晦涩难懂的医学名词,良泽做了四年的军医,是直接上手开刀取弹的,都是实战过来,这些精微的高深莫测的医书是没有接触过的。
良泽起身走到书架旁,这列书架上的书都很新,看来是乔希最近购入的。多数也是医书,桌上的是化学毒素类的难懂的书,书架上就包含了很多,从医学入门到神经外科等其他门类。医学入门类的书翻动的痕迹尤为明显,看来乔希在入门上没少吃苦头。
良泽离开这一列书架,逡巡着自己感兴趣的书。架上的书一列列的被摆放齐整,呈顺滑的一条曲线。他不经意的往书架顶端一瞥,却发现了两本越出书架的书,一定是整理的时候疏忽了上面,良泽搬来梯子有些吃力的登了上去,伸手想把这两本越线的书推进去。
推不进去,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他往梯子上跨一步,探头看向书的后面。
后面也是书,借着浮动的零碎光芒,良泽看清了几本书的名字,《狼人传说》,《黑夜里的魔鬼》《森林怪谭》……看来这房子的前任主人还是个喜欢猎奇的。良泽探手进去抽出一本,感受到了不对劲,上面竟没有一点灰。书架不会经常打扫,更别提最上层的书架了,照理应该落了一层灰才对。良泽又抽出几本,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显然是最近被人翻阅过。而这些日子在书房看书的,只有乔希一人。
被摆放在最上层隐蔽的角落,显然是有心的密藏,乔希在隐藏什么呢?良泽抱着拿下来的一摞书坐到沙发上。
书中所叙是有关狼人和吸血鬼的志怪异闻,吸食人血,在夜晚出没,会化身狼人和蝙蝠,害怕大蒜和银器等等,和良泽所知的吸血鬼传说大同小异。乔希什么时候对这类书籍感兴趣了,他不是一向对这类乡野杂谈之类的书不屑一顾的吗?
这些费心隐藏的书肯定和乔希的秘密有关联,最直接的联想便是乔希是个吸血鬼,但这种想法很早就良泽否定了,因为乔希根本不吸血,不吸血还能是吸血鬼吗?
忽然有一个念头闪电般的划过良泽的脑海,如果……如果乔希吸血了呢。对于吸血鬼这类生物,良泽也是大而泛之的从传说影视等了解到的,真实是否存在这种生物以及这种生物的特性他也不了解不是吗?良泽的鼻端似乎又嗅到了那两晚乔希身上隐秘的血腥味,若吸血这件事是在某一阶段或者某一场景特定触发的呢,比如说成年,比如说濒临死亡的时候。那一切不就能合理的解释了吗?乔希的反常,身上的血腥味,还有密藏的这些怪志。
乔希是吸血鬼吗?他认识的乔希,虽然做着偷窃的事情,但善良、诚恳、想要找到同伴,向往着美好的事物,很难让人联想藏身在黑夜里伸出獠牙轻易夺取别人生命的形象。
良泽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快要黑了,读这些书花了他一个下午的时间。良泽起身,活动了下泛酸泛疼的筋骨,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只是静坐而已,身体就已经这样抗议了。
把这些书摆回到它们原本的地方,恢复成良泽到来之前的模样,他前往餐厅等待乔希起床一起共进晚餐。既然乔希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他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如果乔希是吸血鬼的话,他的痛苦一定旁人无法了解的。良泽坚信,如果乔希有选择的话,他一定不会愿意是个吸血的野兽,这些时日里他的绝望和恐惧良泽也窥见了,如果再贸贸然的去质问乔希,哪怕只是坐下来谈论,也一定会加剧他的痛苦,他自己都不愿意面对自己,也一定不愿意别人揭穿这个事实吧。
所以良泽就当作没有看过这些书,什么都没有发现,他等着乔希有一天不再恐惧,能够面对自己,会把一切完完整整的告诉他时,他再轻描淡写的说上一句:“这个啊,我早就知道了。”那时乔希的神情肯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