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何有乡是归处》子夜行

33、厉鬼转生

　　什么是厉鬼？
　　就是横死枉死、怨忿不散者化成的复仇之鬼。这种鬼物的存在非常微妙，既不同于遵守天地规则修心修道的鬼灵，又不同于以生灵血肉增进修为的恶灵，它们天性嗜血，没有多少理智可言，满心只有杀戮复仇。按理来说，这种嗜杀鬼物是该被划入邪物一类的，可厉鬼的诞生多数都是为奸人所害，或死状凄惨、或沉冤不得雪，才会导致它们被怨气操控，变成嗜杀鬼物。
　　厉鬼复仇天经地义。所有灵物中，唯有厉鬼可以害命而又不违天道，但也仅只限于它们的仇人……一个厉鬼，若是在报复完仇人之后及时收手也就罢了，那它仍属正道，只要平了魂中之怨，依然有投胎转世的机会；可它若是在索命之后无法克制住自己的鬼物天性，滥杀无辜，那便是堕了邪路，从“厉鬼”变成了“恶鬼”，永世不得超生，唯有魂飞魄散一个终途。
　　……但，无论厉鬼还是恶鬼，其实都是无□□转的……厉鬼有投胎的机会，也仅仅只是机会而已，在它们成为厉鬼那一刻，就已经错过了引灵路，无法独自前往小灵府。厉鬼们若是想要投胎，要么复仇成功、一身怨忿得以平息，再好运遇上个灵差，得灵差引路，方可前往灵府投胎；要么就是被某个仙家、修者超度，洗去魂中之怨，再做法送入灵府。否则它们连灵府在哪都找不到，又怎么可能入轮转？
　　两种投胎办法，无论哪种都有个前提，那就是“怨忿不再”。不止厉鬼，其他魂魄也一样，只要还残有七情六欲，就没法登上轮转台。可——叶若竟然说，叶隐是厉鬼？那个已经转世了不知多少次的家伙，竟然会是厉鬼？！
　　……如果不考虑无□□转这一前提，叶隐的情况确实与厉鬼高度吻合，但叶隐入了轮回并转世成他也是事实……如果不是魂魄本为一体，他不可能继承得了叶隐的记忆，可他若是叶隐转世，身为厉鬼、满腔怨恨的叶隐，又是怎么入的轮回？
　　这是一个悖论。
　　关子月不可思议道:“他是厉鬼……那他怎么转的世？”
　　这次叶若倒是答得迅速:“不知道。”说完停顿了一下，疑惑着:“你不是融了他的记忆么？怎连他是厉鬼都不晓得。”
　　“这……”关子月语塞:“他的记忆只到他死亡那刻，后面就没有了啊。”所以，叶隐死后变成了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叶若却在听到这句话后愣了一下:“只到他死亡那刻？”
　　“嗯，有什么不对么。”关子月敏锐的察觉出异样:“这件事，我本该知道？”
　　叶若:“……”
　　没有回答。
　　以往也不是没和叶隐转世有过交流，问他这些问题的不止关子月一个，但那些转世无一例外全都知道叶隐身为厉鬼的事……虽然他从没问过转世们具体继承了多少记忆，却知道绝不会“只到死亡那刻”。
　　关子月，与众不同。
　　……可厉鬼入轮回本就非比寻常，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也不为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完全无例可循，谁也说不好这究竟是正常现象还是被谁动了手脚。不过……既然之前那些转世们都有叶隐为鬼时期的记忆，没道理到关子月就突然没了。虽然这也有可能与他因果快还完了有关，但更大的可能，还是关子月或叶隐出了什么问题。
　　是叶隐怨气已平？……可能性不大。若叶隐怨气已平，面对他时不该仍是这种表现。
　　是长乐做的手脚？……也不太可能。长乐对关子月下手是在叠域中，那时关子月已经继承完了记忆，时间对不上。
　　是关子月血脉或者身份的问题？……不应该。就算关子月是关不羡那一脉的直系血亲后裔，与他们有些纠葛，也不至于影响到叶隐魂体，更不会影响到记忆传承。
　　那会是什么原因？只有为人时的记忆、只有为人时的记忆，只有为人时的记忆……
　　——叶隐，已经离了轮回。
　　一个猜测蓦然浮现于脑海，不知为何，叶若就觉得这才是正确答案:叶隐他已经离了轮转，重新为鬼，自然只会记得“生前”往事。
　　那么……问题又来了。
　　是谁把叶隐放出的轮转？
　　那人怎么把叶隐放出轮转的？
　　叶隐现在魂体一分为二，一半化鬼为“叶隐”、一半轮回为“关子月”，除非互相吞噬补全，否则离了轮转后他们谁都无法以残缺的魂魄独自存续，只能渐渐消散于天地间。然而无论关子月也好、叶隐也罢，目前魂魄都还凝实得很，没有丝毫溃散迹象，也没有半点想要吞噬对方的表现……这是什么情况？
　　叶隐这次能这样频繁的苏醒、降临，会与他已经离了轮回有关吗？如果有关的话，时间……
　　叶若思索着，从他复生开始细细理了一遍，还真找出些思绪:
　　制他发疯时，叶隐出现的时间并不算长，哪怕当时叶隐被他的回答气得不行，也只是赏了他一剑、一脚后就回去了……在那个时候，叶隐的一切表现都很正常，和以往转世没什么两样。
　　不同是从他和叶隐联手救阳白时开始的。那会儿阳白重伤，他回观救援，向叶隐寻求帮助时就发现叶隐出现的时间非比寻常……如果问题是出在那里，那么……
　　叶若静静抬头，目光落到了空空身上。
　　如果问题是出在那里，那么就一定和空空、长乐、狐隐有关。之前在域中时长乐就已经默认，在他回观救人时，狐隐君去找空空商量过进老仙界老灵界搜集素材的事，同时府录又在空空手里……府录为灵界至宝，灵界司管阴魂罪罚与轮回，那么府录自然也拥有操控轮转的权利。就算空空因为身为清气化身无法使用府录，不还有个大妖狐隐在么。
　　以狐隐君的实力，改个府录绰绰有余。
　　叶若:“……”可府录不是想改就能改的，尤其事关轮回……轮回是世界运转的基础，便是灵皇都只能根据魂魄功过增寿减寿或者变更轮回道，都无法将谁硬塞入轮回或将谁从轮回中剔出，否则还不乱了套？那狐隐……他是怎么改的府录，是否与当初叶隐强入轮回有关？
　　或者说，狐隐君，从哪来的那么大权柄，能够干涉世界根本。
　　……和他研究“界外之物”、“人外人”有关吗？那些东西来自界外，听起来似乎还有在诸多世界中穿梭的能力，他们这世界不过是其中一个……有任务，有任务奖励的积分，就表示它们可以干涉所在世界，并能在达成目的之后获取什么好处。之前那个人外人的目标是杀死阳白，大概率他的任务就是这个，那么……阳白死了，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让人外人、或者说界外之物获得什么好处？
　　钱财之类的有形之物可能性不大，毕竟人外人和界外之物都不是真身过来，图谋那些也带不走，没有意义。无形之物的话……无非就是功德、气运、寿数之类的东西。
　　阳白八字极阴，是天生鬼童，还向他借了命，没有功德，没有寿数，倒是气运一等一的好，否则也不会得叶隐转世偏爱，成功向他借命。阳白要是死了，命理回归本线，阳白所携气运自然也会消失，且因阳白是先借命再横死，可以算做改命失败，那一瞬间的反噬，足以让任何东西将他该散不该散的气运统统掠走……
　　所以，人外人和界外之物所图谋的，是气运？可阳白一个人的气运哪比得上国运。那些人外人的手段连他都察觉不到，直接作乱掠夺国运岂不是更好。
　　除非，阳白身上，还有什么特殊之处，给界外之物带来的好处甚至超过了掠夺国运。
　　想到这里，叶若又收回目光，看着地上那个被夺舍的倒霉鬼，继续思考:
　　说起界外之物……如果叶隐被逐出轮回当真与界外之物有关，那叶隐被塞进轮回是不是也和它们有关系？狐隐君从八千年前就开始神神秘秘的忙碌着什么，假如他一直都在研究这个，那这些界外之物出现的时间，是否就在八千年前，甚至更加久远……
　　久远到，连当年那场大战，都有它们插手的痕迹。
　　否则以叶氏弟子的能力与警惕，怎会遍染傀奴而无一人察觉。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叶风清……
　　“……”
　　修长的手指微微攥紧，叶若低着头，眼底蓦然闪过一抹猩红。
　　如果叶氏弟子遍染傀奴当真与界外之物有关，如果叶风清当真与界外之物有所勾结，逃去了其他世界……那他哪怕斩破万千世界，也必要将他们寻出来千刀万剐！
　　冥冥之中仿佛与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建立了联系，在那一瞬间，叶若好似到了某个玄之又玄的地方，那里冰冷、黑暗、充斥着无边无际的死寂与……窒息。
　　——深海。
　　曾经困住叶若的、让他绝望让他无数次溺毙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