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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1章 ...

  •   戒台寺内,依旧青烟袅娜,佛像前如平日一般来往着虔诚的男女。
      知画双手合十,静静跪在褥垫上,微微闭着眼睛,心中不断地祷告着只有她自己能够知晓的信奉。随行的侍卫则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后,目光不时在知画身旁的人的脸上逡巡。
      一个时辰过去了,知画总算睁开了眼睛,慢慢地站了起来。
      “祈福完了,该去那个了缘那里看看了。”知画心中默念着,抬眼看向早已满脸百无聊赖的侍卫们,展出一个动人的微笑:“辛苦各位了,我还想到戒台寺后院去走走,你们等在这里就好了,不必跟来了。”
      “这个……”知画的要求着实让他们一愣,临行前乾隆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出现闪失。此刻面对知画独自一人去“走走”的要求,确实让他们左右为难。
      “放心吧,我就在后院,也不会去很远的,拜托了~”知画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生同情,侍卫们面面相觑,几经斟酌,还是点头答应了。知画心中一喜,却不动声色,转身缓慢地向后院迈进。
      凭借着模糊的记忆,知画一路摸索着,又到了那隐在花草丛后的祠堂前。相较上次而言,这个祠堂更让心事重重的知画觉得神秘和不安。
      祠堂中依旧传出清脆的敲击木鱼的声音,颇具节奏感的响声震慑着知画,一时之间她竟有些出神。
      “懑,为愤慨之意。若将它拆开,便是心中充满了欲望,简言之便是‘心满’,正因为‘心满’,所以愤生。”永璇的话忽然在心中响起,猛然惊醒了神游太虚的知画,她的目光不由得又落向了手中那张已被她攥了多时的纸片。
      “由心而生,由心而亡……”知画低低地重复着了缘留给她的话,眼眸中赫然写满了迷惑与哀怨。
      祠堂绝对是知画的承受能力之外的空间,在这里总能让她感觉到自己是那么陌生。但有时又会觉得,说不定这个内心充满了不安与迷茫的知画才是真正的自己,而往日在宫中城府颇深的“荣王妃”,则是迷失了自我的傀儡。复杂矛盾的两种人格在此时激烈地进行争斗,自然让知画无所适从。凡尘确实是容易让人失去本真的炼狱,对此,知画感触颇深。
      冥冥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知画的步履,让她再一次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一如上次见到的情景,祠堂内依旧空荡冷清,而那位看似高深莫测的了缘,也如上次那样正坐在祠堂中央,面无表情地敲击着身前的木鱼,缓慢地拨动着手中持着的念珠。
      知画一直走到了缘面前,试探地唤了一声:“大师?”
      木鱼声戛然而止,了缘也停下了拨动念珠的行为,睁开眼睛看向站在面前的知画。
      了缘没有开口,仿佛知画的出现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来回打量了知画一番,又淡定地闭上了眼睛。
      木鱼声起,知画却有些急躁了,了缘的沉默无疑让她不安,等不到了缘的反应,知画忍不住开口再喊:“大师!”
      了缘浑然不觉知画的心焦气躁,依旧神情自若地诵经礼佛,一副超然于天地之外的模样。
      知画的眼眸忽然有些黯淡,心中也赫然蒙上一层阴霾。手中的纸片在她的揉捏下,早已皱巴巴的不似日前那般平整,但那个慑人的“懑”字,却依然夺目。
      “其实,我很迷茫……”知画微微一叹,难得流露出伤感的神情,既像在倾诉,又像在与自己对话:“好多时候,觉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觉得现在的我好陌生,好孤独,好……可怕……”知画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大概只在心中默默感伤,那种悲哀与伤痛的鲜明,能懂的,仅她自己一人罢了。自己的心,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疼,知画说得动情,潸然泪下。
      了缘总算停下了动作,再次睁开了眼睛,看向眼前寂寥的身影。高雅的举止,名贵的衣冠,皆无法遮掩她身上怨念的气息。了缘的目光瞥向知画微蜷的手,看到了那张已被捻得不成样子的纸片。
      “懑……”了缘微微颔首,总算站了起来,平视着知画:“你懂了吗?”
      知画这才惊觉了缘的发问,迅速从自怨自艾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拭去眼角残留着的泪珠,勉强一笑,将那纸片平摊在手心上,再一次认真地看向那个搅扰了她多时的字眼。
      “拆字而言,‘懑’为‘心满’,‘心满’即为‘满心’,作心无缝隙之解。欲由心生,当无隙可生余欲,则心满为患,顿生愤懑之情。”知画说着似是而非的理论,不时观察着了缘面部神情的变化。
      了缘听着知画的话,再点了点头,又问:“既然你懂了,又何来‘迷茫’一说?”
      知画一时语塞,眼神中却忽然多了几抹凌厉的色彩,但只一瞬便又消逝无踪。现在的知画当真与往日的她不同,少了城府,也没了心机。佛门确实是可怕的地方,不论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卸下重重心防,流露最真实的情感。
      了缘毕竟高明,没有忽略掉知画眼中一闪而过的戾色,微微一笑,转身提起笔,再写一字,而后郑重地将新的纸片压在了知画手心里。
      知画定睛一看,顿时一愣:“恨?”
      了缘不动声色,又坐回原位,慢慢闭上了眼睛。
      “大师?”知画又是一怔,待回过神来,则马上追问:“何为‘恨’?”
      “由心而生,由心而亡……”了缘默念着,缄口不再多言。
      “恨……”知画自言自语着,忽而跌入了无边的深渊之中。
      祠堂一行,不但未能解去她心中的铃锁,反而更让她感到茫然若失,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地走出那个神秘的祠堂,心事重重地踏上归途的了。
      知画离去后,祠堂却未能恢复平静。
      永璇掀开幔帐走出里屋,立在了缘跟前,意味深长地看着知画离去的方向。知画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花草丛林层层叠叠地封住了来时的路途,竟看不出有人至的痕迹。
      “永璇,何为‘恨’?”了缘睁眼看向神情复杂的永璇,不徐不疾地开声发问。
      永璇一怔,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但眼眸中满满的,尽是散不开的阴骘。他毕竟不同于知画,不似知画那般多愁善感,在他内心深处,仍有他固守的禁潭,那一眼泓湖,即便是了缘,也不曾涉足过。
      待永璇回过神来,这才下意识地从腰间摸出折叠着的纸张,摊开来看,上面苍劲的笔法,却也书写着同样的字痕。
      “恨……”永璇咬咬牙关,却不再发话。
      “呵呵……”了缘难得出声一笑,再次起身,拿起了才搁下没多久的纸笔。
      永璇默然地看着了缘笔起笔落,忽然懵了,本能地反问:“怒?”
      了缘不再言语,示意永璇拿走自己刚写好的字条,转身入了里屋。里屋很快没了声响,空荡荡的正厅里仅余永璇一人,还有那黑白分明的字。
      “怒……心上之奴……”永璇唇边浮现一抹苦笑,忽然伸手一拽,未干的墨很快渲黑了他的手掌,那苍遒的字体,也便得有些模糊。
      “我为奴,心为主,我欲反主为奴,便生怒!”永璇忽然大声喊话,而后哈哈笑着,大步迈出了祠堂。
      了缘在里屋中听着永璇留下的话,长长一叹,微微摇了摇头,眼中竟流露出无限的哀怜:“何日才是尽头啊……”
      知画勉强收拾着思绪,回到了佛堂大厅。侍卫们见她平安无恙地归来,这才松了口气,急忙张罗着回程的工作,毕恭毕敬地护送着知画,往寺外走去。
      “辛苦你们了……”知画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姿态,脸上也挂上了面具般的微笑。
      “五嫂,好巧啊!”永璇的声音忽然响起,听似轻微的话语却如同炸雷一般在知画心中炸响,不由得让她悚然一惊,脸色瞬间有些青白。
      “这么巧,五嫂也来这里祈福啊?”永璇却似浑然不觉知画的勃然变色,自然地走到了知画的马车旁,大喇喇地闲话家常。
      “八阿哥好。”知画按下心头的波涛,转而又是笑脸相迎:“老佛爷病倒在床,我只是来求菩萨保佑老佛爷福体安康,保佑我大清国运昌隆。”
      “五嫂心系天下,忠孝两全,真是女中豪杰啊!”永璇一副由衷称赞的模样,看向知画的眼神中却写满了只有知画才能看懂的意味深长。
      知画碰触到永璇的目光,没由来地感到心慌。为了掩饰自己的无措和张皇,只得匆匆告别:“我出来好久了,不方便再和八阿哥详谈了,告辞……”
      知画几乎是逃命般地上了马车,刚想松口气,却惊见永璇也随着自己上了马车,顿时防备地看着他:“这是何故?”
      “恰好我也准备回宫了!”永璇不动声色地吩咐着不知内情的侍卫们:“启程吧!”
      侍卫们昏头昏脑的,但见来人同是皇室中人,也不愿得罪这个阴晴不定的主子,便悻悻然各归各位,马车很快启动,飞驰在旷野之上。
      戒台寺很快被抛在身后,但知画却愈发感到可怖,强装着镇定,却戒备地看着马车中的不速之客。
      永璇却也不言语,满眼笑意地看着紧张不已的知画。
      祠堂今日总也不平静,知画与永璇相继离开后,花草丛中一阵窸窣,一个身影迅速闪入祠堂之中。
      了缘从屋中走出,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又是长长一叹,像是在问来人,又像自问:“你说,为什么人心中会有杂念呢?”
      来人一笑,却没有回答,眼眸深邃地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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