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米凡凡

17、第16章

　　太后在佛前一跪便是长久，已然一个时辰了仍然没有起来的意思。知画陪同在旁，心中交错纠结着种种念头。佛门果真是普渡的清灵之地，只在此一时半刻，知画心中竟已隐隐有些罪恶感。这几日来发生的一切如走马灯般不断在她脑海中循环放映，搅得她有些不安，有些焦虑。然而作陪在旁，知画却不能表现出什么，渐渐的，心竟有些安宁，似乎也有了忏悔的意思。
　　心里蓦然浮现这样的念头，知画本能地一惊，猛然睁开眼睛，赫然映入眼帘的是高高在上的金雕佛像。看着那张毫无任何表情变化可言的雕塑的脸，知画心中却汹涌澎湃着复杂的情绪。
　　这时，太后也睁开了眼睛，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满腹心事的知画，而是依然一脸虔诚地看着眼前的佛像。末了，才将手递给知画，示意她扶自己起身。
　　“我要到里堂念佛一阵，知画，你就不必跟着我了，随意在这戒台寺内走动走动吧。”太后吩咐着，在老住持的陪同下往里堂走去。这已是太后的一种习惯，每次到寺庙中礼佛之后，还要到里堂诵经一阵，美曰其名为为大清子民祈祷。
　　“是。”知画毕恭毕敬地应着，待太后离开远了，这才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看，随意地走动着。
　　知画这么漫不经心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院。
　　“这里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直到只剩自己一个人了，知画逐渐陷入了自我沉思，环顾四周，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安详，知画的心中不由得有些犯怵：“真是太奇怪了，怎么一到了这个地方，我心里会多了这么多的愧疚感呢？感觉自己好像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
　　知画的沉思猛然被一声哀嚎打断，回过神来才发现，身前的一位老人正奋力用拐杖拄地，想要站起身来，大概是因为自己刚才的魂不守舍碰撞到了他。知画下意识地伸手要扶，但瞥见老人身上褴褛的衣衫后，伸出的手硬生生地缩了回去，像是怕弄脏了自己一般往一旁闪了两步。
　　老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站稳了身体，不忘意味深长地看了袖手站在一旁的知画，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缓步离去。
　　知画的目光不由得被老者吸引，一直追随着老人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挪开自己的目光。待老人已经走远不见，知画这才收回了神游的思绪，方才浮上心头的歉疚感竟忽然消逝：“人就是这样的，如果落魄潦倒，谁也不要理你。”这么想着，知画对于自己对小燕子的所作所为竟也感到心安理得，一切都只为了自己能够生活得更好更幸福，伤害到别人，有时或许真是在所难免。
　　远方隐隐传来敲击木鱼的声音，不知为何，这声音竟像具有异常的魔力一般，让知画不由自主地迈开了脚步，寻着声音的来源。
　　拨开后院的花草丛，一条隐蔽至深的小径出现在知画眼前。那声音愈发清晰地传来，知画站在原地踌躇了一阵，毕竟还是敌不过心底的好奇，怀着忐忑的心情往深处走去。
　　待走过了那一条幽僻的小径，跃然入目的，便是一座简单的祠堂。与其说是祠堂，倒不如说是一间比较大的房间更为贴切。那阵阵慑人心魄的敲击声此时显得清脆而富有节奏，一声一声地传入了知画耳中。
　　知画不由自主地走近祠堂，却仍提不起勇气去推开那扇没有关严的门扉，只是徘徊在门外，不时好奇地往里头张望一番。透过门的缝隙不难看到祠堂里的情景，里头并不像戒台寺其他地方那般摆满了香烛香案，甚至连佛像也没有。偌大的一间空房里，只见中央的坐垫上一位老和尚盘膝坐着，长长的须眉垂落在袈裟上，嘴唇上下翕动着，双目静静闭着。那一声又一声的敲击，便是从他手下传出。在他身后只一幔简单的门帘，大概在那后头便是起居之所。
　　知画打量着这位老和尚，呆呆的竟又有些出神。
　　“来者便是客，施主请进吧。”老和尚诵经完毕，睁开了眼睛，朝着门外愣怔着的知画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知画猛然回过神来，不知怎的竟有些窘迫，犹豫片刻，还是迈进了祠堂，朝着仍坐在坐垫上没有挪位的老和尚歉然一笑：“打扰大师了。”
　　老和尚脸上的笑意未退，却一言不发，只是来回地打量着知画，那双眼睛仿佛有着洞悉一切的神通，显得深邃而幽远。
　　知画被他这么打量着，莫名地感到寒毛倒竖，心里竟有些发毛。但老和尚仍旧一言不发，知画便只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请问大师，如何称呼？”
　　老和尚没有回答，依然盯着知画看，久久才收回了目光，这才站起了身子，双手合十地一揖：“贫僧法号，了缘。”
　　“了缘禅师是吗？失敬了……”知画礼节性地打着官腔，不断想着脱身之计。这样一个简单而空荡的房子，竟让她产生了倍于方才十倍的强烈的罪恶感与歉疚，满满地充在她的心头，几乎要让她呼吸不得。眼前的了缘大师，明明只是一位普通的老者，却带给知画强烈的压迫感。
　　“搅扰了大师的清修，实在失礼了……”知画又是一揖，竟有些张皇失措，仓惶得只想快些逃离这个令她心生善念的地方。
　　“施主且慢。”了缘走向一旁的木桌，桌上平放着纸笔，笔起笔落，墨迹迅速地渗透了宣纸，在雪白的纸上清晰地留下了漆黑的痕迹。
　　知画下意识地结过了缘递来的纸张，但见纸张中央一个大大的“懑”字。
　　“懑？”知画微微一怔，不由得看向了缘：“大师……”
　　“由心而生，由心而亡……”了缘兀自念着，不再理会知画，缓慢地坐回了坐垫上，再度闭上了眼睛。
　　清脆的木鱼敲击声再度传入耳中，知画看着手上墨迹未干的字条，反复品味着了缘刚才的话语，似乎有所感悟，还想问什么，但见了缘一副超然脱世的姿态，已到嘴边的话语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知画盯着手中的字条，转身退出了祠堂，缓慢地往回走着。
　　了缘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知画离去的背影，发出了长长的喟叹。
　　这时，幔帘一掀，一个秀气的少年从里屋走了出来。那少年不过二十岁上下，衣着光鲜，荷包玉佩等饰物一应俱全，无不显示了他出身富贵之家。
　　少年看了离去的知画一眼，眼中忽然闪过一抹与他年龄极为不衬的色彩，但很快便被他很好地隐藏了起来。了缘没有忽视少年的存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少年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在沾满尘埃的地面，满脸尽是烦躁不安与矛盾挣扎。
　　了缘看着眼前的少年，再抬眼看了看已然消失不见了的知画，再度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然而守候在戒台寺外的尔泰，却浑然不知寺内发生的一切，只是不时地看看天色，斟酌着要不要入内提醒太后时辰不早。本想趁着今日好好观察知画一番，怎料事与愿违，自己根本没有观察知画的时间与机会。尤其太后在场，更不能无端地与知画搭话以刺探虚实，一个不慎，又是一顶“□□宫廷”的帽子大大地扣下来，弄不好又要吃个几十杖刑。
　　虽不能与知画交谈，但尔泰心中对知画的揣测与研究丝毫没有停歇过，即便是此刻站在寺外等候，也是一心二用，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近几日的种种情形。
　　这样的神游太虚显然有些危险，一个不慎便会被人认为玩忽职守，尤其站在一旁的喀什汗，更是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相比之下尔泰则显得魂不守舍的。
　　“我到寺内去巡一巡，这里就交给你了。”尔泰见太后也入寺将近两个时辰了，心里多少有些不大放心，简单交待了几句，便转身走入寺内。
　　寺内如自己之前离开时一般平静安宁，尔泰见风平浪静的，也便放松了警惕，随意地四处逛着。这样随意一逛，思绪自然而然又回到了对知画的诸多猜忌上。想着想着，竟也有些出神。平心而论，尔泰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竟能有如此心机，下得了如此狠手。然而种种迹象都在印证自己的推断，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知画的无辜。
　　尔泰越想越出神，竟连路也不看了，本能地挪着脚步，慢慢地前行。
　　随着“砰”的一声，他的思绪总算硬生生地被打断了。定睛一看，只见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被他撞倒在地，一旁还跌落着他的拐杖。
　　“哎呀……抱歉抱歉……”尔泰一惊，懊恼得不得了，赶紧伸手去扶起老者，忙不连声地赔礼道歉，甚至把自己身上的钱袋也往老者手里头塞，但仍减轻不了心中的愧疚。
　　老者挣扎着被尔泰扶起站稳，欣许地笑了笑，不忘深深看了尔泰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拄着拐杖慢悠悠地离去。
　　尔泰被老者投向自己的眼神一震，心头蓦然升起几分陌生而熟悉的感觉，愣怔着竟也忘了去想这样守卫森严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这样来历不明的老人。待他回过神来，周围哪里还能寻得见老者的身影？
　　“看来不能这样心不在焉的了……”尔泰心有余悸，甩甩头，勉强打起精神，收拾凌乱的思绪往寺外走：“还是回家再想吧……”
　　尔泰话音未落，大厅传来响动，原来太后已经诵完了经，在知画和住持的陪同下正缓步走来。这下由不得自己选择要不要继续神游太虚了，尔泰只得转身，快步上前，尽责地陪同在旁。
　　知画心中仍然因为方才了缘的话而有着些微的震撼，脸上的神情难免有些不大自然。太后礼佛诵经之后颇有些疲惫，也便没有留意。尔泰却没有忽视知画发生了变化的脸色，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一层。
　　然而无论如何都没有他去深究追问的余地，接下来又是一阵忙忙碌碌，总算太后和知画平安上了马车，浩荡的皇家卫队紧密地包围着太后的马车，车车马马在围观的百姓猜测和漾羡的目光中，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