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孽火》思而后行

2、第二章

　　哪吒回到府上时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他先前都是掐准了点回来的，只是今天难得有人愿意和自己交谈，便顺着好心情多呆了会，未曾想到已过了大半个时辰，如今只希望府上的人都未曾得知他的动向。
　　于是顺着树干迅速地跳到树梢上，借着强劲的脚力一蹬，很快便跳到了房梁之上。哼哼！可没什么能难到他的。哪吒骄傲地抬起小脸，接着便趁着那两守门妖精不备迅速进了屋，在外折腾许久他也感到疲惫，翻身上床，扯过被子沉沉睡去。
　　“你怎么……才……才回来？先前叫你练的功夫……学会……会了么？”
　　一袭黑衣的男子正于巨石之上凝神打坐，见敖丙来了微抬眸，神色带了几分严厉与深沉。他近日常来龙宫教敖丙功夫，只希望这条小龙能快些成材。
　　“回师父，徒儿已经能够自如地驭水了。”敖丙听话地回应，运了内力摊掌，顿时海内形成了强力的漩涡扶摇直上，冲击着四周的顽石，随着力量的增强，那几块顽石发出巨响，借着裂开了几道深痕。
　　“很好，夜色深了，你快……快去休息，明天我们继……继续练。”
　　“师父，什么叫做朋友？”敖丙天真地仰起头看向师父，浅蓝的眸清澈无暇。
　　“朋友是……最……最没用的东西。你……你是不是……交了人……人类朋友？”男子的语气忽然严厉了许多，他蹙眉质问着敖丙。他想看到的是徒弟能投入所有精力去练功，而不是趁着练功去关心无关事物。也只有这样，才有资格承担起全龙族的希望。
　　“没有，只是我今天看到有人来海边玩，他们称彼此为朋友。”敖丙下意识地说了谎，他向来不违抗师父的命令，只是方才遇到哪吒时，他鬼使神差地与他交谈了，这件事若是被师父得知了，怕是会罚他吧。
　　其实对于他来说，黑夜是最为漫长的，听说龙族本就能够活上千年，自从归顺天庭之后便得了不死之身，从此以后他所看过的每一个日夜都没有太大差别，时间对于他来说是静止的东西。
　　“嘻嘻嘻，三太子，你在愁什么呀？”一尾红鲤鱼从珊瑚洞中钻出来，细声细气地问道。他在这珊瑚里住了许多天了，本想和敖丙聊天，却见到他每日都蹙着眉满脸不高兴的模样，倒也是没了谈话的兴致。今日它吃了许多小虾米饱了，便难得有了兴趣。
　　敖丙本就没有睡意，干脆将红鲤鱼捧在掌心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在海底待了数年，只知自己背负着重任，但我今天认识了一个人类，他说…我是他很重要的朋友。我，好像笑了。”
　　“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你看我，吃饱了就会笑了呀。”红鲤鱼躺在敖丙手心打了个饱嗝，娇纵地甩甩尾巴咧开嘴吐了个泡泡，“你之所以不会笑，大概是因为你是三太子吧。”
　　其实它之所以选择住在敖丙宫殿附近是有缘由的，虽然这龙宫底下满是恶灵的怨气，但敖丙那股清澈纯粹的力量让那些海妖不敢靠近，红鲤鱼诞生时便被当做海草精的盘中餐，多亏了当时练功的敖丙将那妖精吓跑了，它才得以存活下来。
　　“我叫咕噜，再过几天就满一岁了，听我母亲说我们鱼类寿命很短，而你们龙族能够不老不死，我想你不会笑也是因为这个吧，不死是多少人的愿望，如果是我的话，也会追求更多的东西了。笑多简单呀，不用学就会。”
　　“是么。”敖丙宠溺地挠了挠小鲤鱼的肚子，勾唇浅笑，他倒是没觉得笑不用学，因为他从未知道笑代表什么，如果没有碰见哪吒，他可能不会笑吧。或许……朋友也代表快乐？
　　不过听师父的语气，朋友又不像是能够带来快乐的东西……也罢，暂且不想它，只要是无害的便好了。
　　“那怎样才能够笑？”敖丙认真地询问道。“当然是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别人了！你想呀，当时你在练功时是不是吓跑了一个海草精？”咕噜慵懒地趴在敖丙掌心，这三太子的身上凉凉的甚是舒服，它都不想动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可能就被吃了！”
　　敖丙对于咕噜说的这段记忆没有太多印象，不过运用自己学得的法术去救人确实很好，先前听父王说龙族的使命就是镇压妖物，那么他要更加勤奋练习法术护佑一方，这样的话父王也会高兴的吧。这般想着，敖丙便安稳地睡了过去。
　　当一缕晨光伴随着鸡鸣响起在陈塘关的街头时，百姓们纷纷揉着眼睛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而殷氏便忙着整理衣冠擦拭宝剑准备去除妖，然在除妖以前，她须得给哪吒煮碗甜粥。
　　“吒儿！吃早饭！”
　　她能做的不多，为了多与儿子亲近，她便主动揽下了下厨的活儿，只为了让哪吒吃上她亲手做的饭。
　　“知道了娘。”哪吒努力睁开疲惫的眼翻下床，推开门时，阳光落于眼帘，颇有些刺眼。
　　“哎呀！儿啊，你怎么看起来不太精神？是不是昨夜没睡好？”殷氏见到哪吒满面困顿模样，不由得担心起来，俯身去细看他的眼圈，竟比平日里还要黑。
　　“没事没事，娘，我心情好着呢！”哪吒想起昨夜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原本的倦意便一扫而光，端起粥大口喝起来。
　　殷氏见哪吒并无大碍这才放下了心：“儿啊，今日你父亲出去巡视，娘想着你也有数日没有出去好好玩一次了，就随着你爹一起出去可好？”
　　哪吒虽然才溜出去过，但自打他懂事以来能够名正言顺地走出府倒是头一回，既然娘这么说了，他自然愿意了，于是猛地扑进殷氏的怀里喊道：“谢谢爹谢谢娘！我都好久没真正出去玩，好久没见到爹了！”
　　殷氏欣慰地揉揉怀中孩童的头，眉目间暗含几分忧郁。她隐瞒真相到现在并未露出破绽，只是万一……也罢，他到现在也没有作恶，想必魔丸的性子也并没有那般顽劣。
　　哪吒待到殷氏走之后便欢快地打开衣橱翻找着合适的衣物，今天可是他头一回真正走出李府必定要挑一件神气一些的。细细翻找以后拿出了件浅青色的短衣，哪吒中规中矩地将短衣穿上，对着铜镜照了照，满意地出了门。
　　“三太子一路走好！”铜片儿听到了信号便主动为哪吒拉开帘，哪吒坏笑地瞧了他俩几眼，“谢谢了！”
　　“他刚才为什么对咱们坏笑？”左边的小妖精有些匪夷所思。
　　“咱也不知道。”右边那妖精摇头道，“咱也不敢问不是？”
　　哪吒几乎是跑着走到李府门口的，李靖早已整装待发，他身姿笔挺佩长剑，像极了威风凛凛的神将。一旁的丫鬟与士卒恭敬地看着他。哪吒已有几天未见李靖，笑着走上前去：“爹！陈塘关那些百姓们，是不是知道我会出去了？”
　　“是啊。他们知道了。”李靖宠溺地轻笑，“今日可不要顽皮了。”
　　“知道了爹！”哪吒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保证道，“我一定会乖乖跟着爹的！那些百姓也就不会与我玩捉迷藏了吧！”
　　“啊……对，那是自然。”李靖不知为何从哪吒的语气中听到一丝落寞，只明白殷氏又瞒了他一次。出行前他已然派兵告诉百姓哪吒要随他一起出行，那些百姓应该会给他些面子罢？
　　哪吒插着裤兜雀跃地跟在李靖身后，街边摆摊的百姓们皆紧张地望向他，起初他没觉得什么，时间久了多少有些奇怪，便走上前去对着那卖菜的摊主开口道：“你们为什么都要看着我？”
　　“哪吒！休要无礼！”李靖暗自道了声不好，便走上前去拉过哪吒。
　　“妖怪！”卖菜翁家的儿子瞪了哪吒一眼，拿起鸡蛋便向他身上砸，“你是个会放火的妖怪！先前我看到了——爷爷！让我说完！”
　　“抱歉了，我家小儿胡言乱语惯了。”卖菜翁捂住男孩的嘴巴便急急向后退，神色焦虑，“多有得罪，李总兵。”
　　哪吒被孩童的一番话说得怔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新衣上的鸡蛋渍，脑海里反复响起妖怪二字，脸色沉了下来。
　　他原本期待着，这些百姓可以不在他面前躲躲藏藏，能够与他多说两句抚去心底的寂寥。
　　“爹，他们所言究竟是真还是假？”哪吒低头询问道。
　　李靖安抚地拍拍哪吒的肩，拉过他的小手走向那脸色惊慌的男孩：“你们别怕，吒儿的性格没有你们所想那般顽劣……”
　　哪吒沉了脸色别过头去不再理睬，他虽年幼却也能通世事，那些百姓不过是看在自己父亲的脸面上才没有逃离自己。
　　他天生能御火，且有神力，每次在府上踢毽子都会搅得天翻地覆，原本还有几个丫鬟陪他一起玩，现在倒好，只留他一人。
　　“爹，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哪吒嘲讽地瞥了眼战战兢兢的百姓，缓缓转身，“我在府上等你回来。”
　　李靖本想挽留却只是长叹了口气任他离去，不知为何他竟能从哪吒的语气中听到几分寂寥。许是他担忧太多了罢。
　　哪吒心中的不甘尚未消散，也无心回府上待着，干脆在街上闲逛起来，这群百姓在陈塘关总兵面前自然是不敢有所忤逆，那如果在他面前呢？
　　哪吒插兜走进一家面馆，跳上窄椅横躺着，正招呼客人的店小二见了他顿时变了脸色：“请……请问客官要些什么？”
　　“要一碗面。”哪吒粗声粗气地开口，接着将兜里的铜钱一股脑儿放到桌子上，“全都给你们便是了……对了，再给我一坛那个！”
　　“客官，那是酒，我想你还是……”
　　“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哪吒起身坐正，慢悠悠地吃着面。他扪心自问从未伤过那些百姓分毫，却要受到冷眼对待。
　　只是他似乎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干脆做一个真正的小魔王罢。哪吒吃完面抱着酒给自己倒了一碗，抿了一口却直皱起眉头，这东西可真难喝，既烈又冲。不知何时起，这面馆里便只剩他一人，哪吒晃悠悠地跳下凳子，随后对准了凳子踹了一脚。
　　那上了年纪的木凳子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嘎吱一声裂成了两半。
　　这就是那些人憎恶自己的理由么？哼，倒是有些可笑。罢了罢了，既然吃饱喝足那便离开罢，多逍遥自在。哪吒抱起酒坛子拖着步子离开，躲在柜台后的店小二颤抖着站起来，心疼地盘算起账目来。
　　东海边凉风阵阵，哪吒将酒坛子放在一边，坐到石头上吹起海螺来。这东西虽然难喝，但效果却是奇妙，他原本是讨厌那群百姓的，喝了它以后，脑子有些飘飘然起来。
　　“你找我？”敖丙温软的声线响起在耳畔，哪吒下意识地回头，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别出现在我的后面嘛，对了，快把你的长袍揭开，我带了个有趣的东西给你。”
　　哪吒见敖丙犹犹豫豫便伸手揭开他的白色长袍，抱起酒坛子递过去：“给你！我喝了一口……感觉像是要飘起来了。”
　　敖丙接过酒坛子，虽不知这是什么，但凭借这刺鼻的气味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既然是哪吒辛辛苦苦给他带过来的，不喝也须得喝了。
　　于是打开盖子倒了些许在贝壳上，尝试着饮了一口。
　　“哈哈哈哈！你……你也觉得不好喝对吧？但是，好像我喝了以后，有点困。”哪吒笑着抬手捏住敖丙冰冰软软的脸蛋，抚平那蹙紧的眉头，“我们都是男子汉，不许皱眉。”
　　不过眼前人就算是蹙眉也是那般好看，哪吒恍了神，轻声道：“我看你把我当做朋友，才特意带过来给你喝的哦。”那么多人惧他，唯有敖丙不惧他。也许是他们都不同于那些百姓罢。
　　“是有点难喝，我从来不喝这些东西。”敖丙看着双颊有些绯红的哪吒，以为他是喝坏了肚子，便有些着急道，“你看上去好像不舒服，还是快些回去罢。”
　　“我哪有不舒服！我有好朋友，高兴还来不及。”哪吒一把搂过敖丙，那微凉的温度降了他心中的怒火，冻结了他的落寞。
　　“你就是吃坏了肚子。”敖丙细细观察着哪吒脸颊的两片红晕，随着好奇心抬手捂住他的脸，竟是滚烫。而他的身体似乎也比平常人更为炽热。
　　“吒儿！你怎么跑来这里了！”清亮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哪吒知道是殷氏来了，下意识地想为敖丙披上衣袍，然而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便觉手中一空，再看过去时，沙滩上只剩他一人。
　　“吒儿，娘找了你半天，可急死我了！”殷氏策马赶来，急匆匆地伸手想抱起哪吒，手却被拍开。
　　“以后我不会再随父亲出门巡视了。”哪吒别过头悄悄抹去眼眶中打转的泪，抬脚踢着海边的石子儿，“以后也不劳爹娘费心了。”
　　“嗨，哪有！”殷氏摆摆手否认了哪吒的想法，一边陪着他回府。本来说好的让那些百姓接受哪吒，看样子是有些难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