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大帝本纪》杨浅寂

4、殿上风

　　“占星者大人，请您为我寻找一人。”潃宁穷极人力，还未找到那日所见的女子，心中焦急难耐，这日请来了国中最负盛名的占星者。
　　“仆以稚陋之智，得为尊贵的王子效力，伏惟之心，深感惶恐，敢问王子所找何人？”此占星者相貌高古，颇有羽然仙气。
　　“请阁下进入我的记忆。”潃宁恭敬地席地而坐，阖眼凝思，虽多日不见，那女子的面容却像印在脑中一般，历历可见。
　　“此乃倾国之貌，王子且听老朽一句，断不可执念此人，须得从速除去。”看清潃宁想要找的人，一向清心出世的占星者大为惊骇，惴惴说道。
　　“她只是弱质女流，安能倾国？”潃宁心中执念那女子，对占星者的话十分厌烦，但还是毕恭毕敬地问道“阁下可能找到此人？”
　　“恕鄙人无能，此女为法力高强之人所屏障，人间雕虫之技不能探知其身。但王子与她宿缘极深，他日自能再见。”他犹豫片刻，仍是忧心忡忡地补充道“王子应尽早除去此女，否则日后将有大祸，老朽本无入世之心，此番破例僭越世事，还望王子早下决心。”
　　“有劳阁下不远千里而来，巫上，带占星者大人去拿赏赐之物。”潃宁对亲信的侍卫说道，他迷恋那绝世容颜，对老人奉劝自己之事十分反感，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有那句“他日定能相见”让他稍稍能安心。

　　潃宁奉国王之命，前去抚恤国都附近一地的灾民，一行人回来时贪图近便，选择了人迹甚少的山路，这山路本来就很少有人走动，十分狭窄，再加上不久前的洪灾，野草疯长，以前的路被掩盖了，众人越走越迷，终于失去了方向，为了找到出路，一部分人四处乱窜，与队伍失散，一行人一天天少起来。几个有经验的人提议顺着流水走，剩下的这些人顺着清澈的河流走了几天，还是没有丝毫能走出去的征兆，心中十分沮丧，求生的欲望一天天淡下来。
　　这一日，潃宁的马忽然着了魔般狂奔起来，马跑的十分快，在山中颠簸剧烈，潃宁不敢贸然跳下马，只得紧紧抓住马缰，以防被烈马甩下去。未走多时，便听见瀑布之声，飞泉鸣玉，金声玉振，十分恢弘壮丽，淙淙流水之声让潃宁减少了几分恐惧，越接近瀑布，潃宁便越感到内心的喜悦宁静，远远可见瀑布之下有一个深潭，深处一片墨绿，浅处清可见底，潭的边缘有一个墨黑的影子，看清潭中之物，潃宁喜不自胜，流下泪来。
　　一个女子正在潭中沐浴，听见马蹄声，慌乱地向深水区退去，待潃宁下马时，她知道躲避不及，潜入水中，海藻般的长发散开，似一滴墨在水杯中晕散，她慌乱地用长发遮住身体，双手紧紧固定住头发，头垂地很低，下巴抵住了锁骨，她嘴里衔着一枝百合，那是从她的发上滑落的，沐浴过的肌肤如这花瓣般洁白娇嫩，额前纯银的星月形印记从发间漏出柔和的光芒——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她比上次看起来更加娇嫩迷人了，潃宁觉得自己多日来的相思之苦没有一丝不值。
　　一定要将她带回去！他下定决心，不再让她像上次那样逃脱。潃宁想着，走到马的背后，背对着水潭，等候女子穿上放在潭边巨岩上的淡蓝色衣裳，听到窸窣的穿衣之声，他几次想偷偷回头，都狠狠忍住了。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潃宁柔声对她说，神情高贵优艳。她穿着淡蓝色的上衣长裙，衣服上并没有花纹，朴实无华，这样的颜色衬得她的皮肤更加晶莹，几近透明，妙不可言。
　　听了这话，涅槃十分紧张，眼神诧异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
　　“二王子，找到出路了——”随同潃宁出行的人赶到这里，他们中有人曾来过这里知道出山的路，特意向王子禀报。看到王子身边的人，众人无不惊叹，私下议论：“天下竟又这般美人。”

　　潃宁王子带回一个无比美艳的女子的消息传遍国都，回宫当日，天泰帝诏令天下翌日为王子举行婚礼。国人皆感意外，但都为素来享有美男之称的二王子终于找到意中人而高兴，唯有那些痴念潃宁的女子嗟叹不已，暗自饮泣。婚礼当天，盛况空前，一些曾经向潃宁求婚惨遭拒绝的外国国王出于人所尽知的原因，特派使臣前来参加，国内应邀之宾和不速之客不计其数，一时间让原本宏大空旷的大殿显得十分拥挤。男子们都想看看那绝世美人倒底长什么样，竟让对女子一向淡漠的二王子如此眷慕，女子们也想看看那个人哪里胜过自己，王妃的容貌成了这场婚礼最大的谜。没有人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一切都在一瞬间改变，命运之轮在那一刻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礼乐恢弘壮丽地响起，丝竹管弦之声让宏大的场面更加壮观。殿前玉阶两侧整齐地站满了衣着华丽的仪仗，金色的阳光照耀殿台，一切显得庄严肃穆。身着纯银礼服的新人踏上汉白玉砌的台阶随着壮丽的音乐缓缓步入殿内，礼服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在金色耀眼的阳光下并不反射光芒，柔和而雅致，按照惯例，王妃的脸被一块银色的布蒙住了，在场的人变换各种角度，都不能窥见那面容丝毫，好奇心更甚了。
　　新人的脚步踏上最后一级的时候，天色剧变，方才还是艳阳天，此刻乌云密布，日光暗淡，狂风大作，吹得众人的衣服都贴到了身上，人群起了骚乱，突然响起一声惊呼：“我看到王妃的容貌了。”那阵大风将面纱吹起了一角，几个一直盯着王妃的人得以窥见天颜，只觉得眼前光华闪耀，敌得过那被遮住的太阳的光辉。大风又不可思议地停了，乌云散开，重新天日，骚动的人群平静下来。
　　“我要。”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殿内传出，众人向里看去，一片哗然，只见行将入木的国王抬起那枯枝般的手，干瘪的食指指着年轻美貌的王妃，眼中露出贪婪而满足的光——在大风忽起的时候，他看到了儿媳的容貌。
　　遭此突变，潃宁脸色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紧紧握住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人的手，申辩道：“她是我的人！”
　　“把她带到我这里。”天泰帝对儿子的话置若罔闻，吩咐殿前侍卫，侍卫领命，向两位新人靠近。“不许碰她！”潃宁一把夺过身旁侍卫的佩剑，护住涅槃，长剑在惨白的日光下发出愤怒的光。殿前侍卫已形成了一个扇形，见潃宁的举动，踌躇不前。
　　“潃宁，我给你这个位子。”那失去光泽的手指向岳尊。岳尊大惊失色，如坐针毡。王后暗暗叫苦，早知今日，那时态度应再坚决一些，说服天泰帝让潃宁远赴强大的紫敷做驸马。
　　潃宁心中一凛，这样的变故让他感到恐惧，占星者的话在他耳边响起“王子应尽早除去此女，否则日后将有大祸”，他看着涅槃，握剑的手迟疑难决。看出他的犹豫，涅槃眼中露出受伤的神情。殿前侍卫见状，收拢包围圈，靠近涅槃，涅槃并不反抗，怨恨而鄙夷地看了一眼潃宁，冷笑着走向天泰帝。
　　潃宁明白，在众人眼中，他方才的犹豫是为皇储之位所动，但解释只会对涅槃不利，心中异常痛苦，却只能郁结在心，他无力地放下握剑的手，长剑“叮”地一声在地板上擦出冰冷的火花，眼中已笼了一眶泪水，涅槃并没有再看他，也没有看到那无望的泪水。
　　“王后，你可以走了。”天泰帝冷酷地对身边风韵犹在的女子说，王后如被冰霜，讪讪站起，恶毒地看着国王，心中已无所顾忌，那个蓄谋已久的阴谋开始布开罗网。参加婚礼的人面面相觑，大为惊愕，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出乎意料，天泰帝视若无睹，拍了拍王后的位子，贪婪地看着涅槃，“这是你的。”
　　这场盛况空前的婚礼竟这样惊世骇俗地结束，亲历此事的人摄于天泰帝淫威，不敢妄加言谈，一个个噤若寒蝉，然而消息还是传入民间。水灾过后本已浮动的民心恼于天泰帝的暴行，更加不稳，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愈发摇摇欲坠。
　　当晚，天泰帝驾崩，临终遗言，将新王后关入祭塔。那祭塔时建国之初修建的，位于皇宫西郊，建成之后，请来国中法力最强的巫师为它布障，任何人进去之后就不能出来，为了免除后患，巫师被关入祭塔，真的再也没有出来过，世上无人知晓出塔之术。新王后被关入祭塔后，将无人能接近她，这个绝世女子只能孤老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