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城》爱茵

7、第七章

　　妻贤子孝，兄弟友爱，国泰民安，阖家欢乐。这是中国人为之奋斗的终极目标。
　　难怪中国曾经沦落到被八国联军烧杀抢掠，你母亲居然连这段历史都知道。
　　一个国家没有一个顶天立地明断是非的首脑，这个国家注定要衰弱，同理，一个家庭没有一位明智的家长，这个家庭的兄弟姐妹毕竟要同室操戈。
　　爷爷去世后，这一个大家更像三国演义一样上演着一场又一场闹剧。
　　为了一点田垄山畔，一棵树，几颗菜，你的伯娘们都可以不知羞耻地相互对骂，只要抓到你妈妈一点点的把柄，她们又不约而同来对付你的妈妈。我不是怕她们，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母亲不止一次对你们说过这样的话。
　　有时候，你母亲和伯娘们发生了冲突，你堂哥堂姐到你家来，你母亲亦如从前一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吃的也舍得给他们吃，而你们到伯伯的家里是不可能得到这样的待遇的。
　　“雅眉，雅文，雅春，燎原，”你母亲总是这样教导你们，“你们一定要团结，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互相爱护，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欺负你们，你们将来的人生才有希望。”
　　在你的一生中，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你为你自己很少和别人发生冲突，能忍的你都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实，你一直是个胆怯的人，过去是，现在也是。但为了你的弟妹，为了你的亲人，你常常丧失理智到豁出命来。
　　母亲的话是你一生的圣旨。你为这道圣旨伤害过别人也伤害过自己，你因这道圣旨失去过很多也收获着很多。
　　八八年夏天，你父亲的咳嗽越来越严重，打针吃药都不见效，有时甚至会咳出血来。
　　你母亲陪着他去天柱县人民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是肺结核。你母亲赶忙把你们四个孩子带到医院检查，谢天谢地谢祖宗谢菩萨，你们没有被传染。
　　你母亲给你父亲准备了单独的毛巾碗筷，你父亲阴阳怪气：现在就嫌弃我了。母亲辩护：孩子不也是你的孩子，难道你不希望孩子们好吗。
　　一个聪慧的人和一个愚蠢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思想共鸣的，就如你的母亲和父亲。
　　你母亲所有的计划都落空，旧债欠了一屁股，又添新债。你母亲在拆东墙补西墙的漩涡中疲于奔命。
　　那时你小学刚毕业。除了梁伯伯和粱伯娘，那些真关心和假关心你们的人都对你母亲说，要你辍学。女孩子都是为别人养的，何况你已经小学毕业了，也算是有文化了。辍了学，你不但能够减轻你妈妈的负担，还能成为你妈妈的好帮手。你母亲没有听从任何人的意见，包括你父亲和你奶奶的责骂，刁难，硬是顶住重重压力供着你和你的弟妹们读书，她这一辈子已经没有希望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她希望你们都能过上你们想要过的理想生活，而理想生活离开文化知识是无法实现的。
　　你父亲的医药费，你们四个孩子的学费学杂费教育附加费，亲戚以及乡亲的人情开支，以及你们一家七口人的吃喝拉撒，这一座又一座的大山把你的母亲压榨得已经不成人形，就是牛马，也要比她过得好得多。其实，你之所以能够拥有今天，也不仅仅是因为你遇见了一个男人，更多的，是因为你的母亲，你不忍心母亲因为你而痛苦悲伤，所以你要努力的活。
　　其实当时，就算你坐在了新建的亮堂堂的教室里，晴不被日晒，雨不被淋湿，就算你的成绩很好，你也是真的不想读书了。坐在教室里的你犹如经验丰富的探险家，在最炎热缺水的茫茫沙漠里却必须背着一场厚重的棉被艰难前行。你怎么可能做到对母亲的处境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呢，你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所以你读得很累，你跟你母亲一样，心力绞碎。
　　可是你的母亲坚决要你读完初三。人活着，争的是一口气。你母亲斩钉截铁地说。你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拥有的如此坚定的立场和决心。
　　你的母亲，值得用高山来形容她，值得用太阳来形容她，值得用大地来形容她，值得用这个天地间所有的伟岸和不朽来形容她。如若将来她老了，瘫痪在床了，值得儿女们无怨无悔衣不解带照顾她。将来的将来，值得她所有的后人缅怀她。
　　可是你的父亲，他不会懂，他不知道他娶了这个人世间最好的女人，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给他生了一群多么可心的儿女，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他自己，愚蠢如他自私如他，想当年，那位巧舌如簧的媒婆实在说得没错，你的父亲实在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你母亲说，不能再抽烟喝酒了，这样会把身体伤得更厉害，你父亲吼她，你这样咒我，是不是巴不得我快点死！你母亲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时，他说，我知道，你嫌弃我了你想要我快点死！要死也要先弄死你！说完随手拿起一把菜刀朝母亲头上扔去。如果母亲躲得不及时，这个家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历史“新”篇章呢！
　　你好想逃离这个家，从小就想。你也好希望这个你叫做爸爸的男人从这个家里消失，从小就想。
　　三十多年的人生，用年算，不算长，用日算，亦很久，你不羡慕别人长得貌美如花倾国倾城，不羡慕别人毕业于清华北大或者剑桥哈佛，不羡慕别人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不羡慕别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只羡慕别人拥有一个好父亲。好父亲，不在乎他是高官或者小吏，不在乎他是富贾或者贫民。只要他是个好父亲，只要他全力呵护了他的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