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鬼》乙七

4、第四章

　　做鬼之后的小六，对这段日子是非常怀念的，一直怀念着。之所以在阴间迟迟不肯离开，就是在等自己的媳妇儿。
　　噢，都忘了说了，小六的媳妇儿也叫无颜。是媳妇儿自己起的名字。当包裹脸布条一圈一圈的拆下来后，媳妇儿对着镜子说，叫我无颜吧，哈，看我这张脸吓人倒是可以。
　　然后，小六说，叫我发财吧，我和驴肉烧饼铺子家门前那条狗一个名，顺口好记。
　　鬼六喜欢回忆自己的媳妇儿，在他心里媳妇儿是美的，尽管只一眼，有媳妇的日子有牵挂，有喜悦，有希望，有温暖，只是，后来，哎，...一言难尽啊！
　　鬼六在这儿等着，他在这儿努力打拼，他想着和媳妇儿一起做鬼，他们都不要再做人了。
　　鬼六去看无颜了，那个不知道自己是谁，没有记忆，没有来历甚至自己是男是女都不清楚的鬼。阎君出去好几天了，还没回来。鬼老大在替班。大家伙就都放松了，有事儿当差，无视闲聊。
　　鬼六走在幽暗的鬼道上，这阴间的道路和阳间的不一样，光线永远都是幽暗的，这也无所谓，就当走夜路了。可是，这鬼路，鬼走的路，是飘忽不定的，或曲折，或狭窄，或宽阔，就像在变戏法，从来不固定，而且，时常出现断裂，反正活人是没法走的，就算是初来乍到的鬼，也是懵的，不敢下脚。后来，才知道，只要小心不把脚不踩在‘鬼道’上，别处都可以踩，随意走。
　　鬼六经过一间鬼室，那是小鬼们聚集，领差事的地方，一般小鬼们都喜欢在此处闲聊一会儿。
　　打算顺便和那几个小鬼们打个招呼，刚走到入口处，就听到小鬼们在扎堆儿八卦，说离开的阎君，说刚来的‘新鬼’们。
　　“阎君出去好几天了，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吧？”说这话的是鬼八，这小子从来都是敏感嘴快。
　　“不清楚，反正没人管着很舒坦，”一听这话就是知道是迷糊蛋鬼十一，没啥心思，就是懒。
　　“嗯，最好安稳点，别出乱子，干好自己的活儿，”没想到鬼四也在，这是个有些资历的老鬼，精明好事儿，和鬼八一样，嘴巴憋不住。果然，接着就听他又说。
　　“事情大小的程度的确是和阎君出门的日子大有干系，出门日子短，说明没事儿，咱们头就是出门散心会友了，但出门日子一旦长，那的确很可能是发生大事了，你们还记得不，三百年前，...”鬼四压低了声音，身体向前倾，那几个的脑袋也随之凑过来。
　　外边站着的鬼六不禁摇头，这鬼四呀，那点儿小聪明呀总也忍不住要漏出来。三百年前，不就是仙界出了个出了个叛逆，修炼入魔，残杀同门吗，那事儿是闹得挺大的，他们这里忙活了好一阵子。人界忙着收尸，他们忙着收鬼，尸体是死的不会动好收，可这鬼，尤其是还是仙界的‘鬼’那就不好收了，跟捉迷藏似得，可把他们累坏了，个个怨声载道。
　　“最近新来的那几个鬼你们知道不？”鬼八问。
　　“咋了？出什么新鲜事儿了？”鬼十一好奇的问。
　　“昨儿，六哥交到我手上一个，忒怪了，我死这么久见了那么多死鬼还真没遇到过。”鬼八煞有介事的说道。
　　鬼六一听就知道是说的那个，无颜。
　　“哦，说来听听，”鬼四也来了兴致。
　　“就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知道，你们知道不，这鬼，脸上五官都乱套了，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眼睛不是眼睛的，那个四肢不像是长在一个人身上的，像是从几个人那儿借来的，整个人都是拼凑起来！”鬼八说，也把声音压低了。
　　“啊？还有这样的？”鬼十一也是很吃惊。
　　“嘶！”鬼四皱着眉头长长的吸了口气，做出思虑的样子。
　　“四哥，你见过没？这样的？”鬼八问。
　　“没，”鬼四摇了摇头，然后又问，叫什么？哪儿来的？
　　“都不知道，不过，六哥说叫他无颜。”鬼八说。
　　“啊，又是叫无颜，这鬼六还没完没了了。”鬼四说。
　　自打鬼六来了之后，除了老的少的，无论男女但凡经过他手的死鬼基本都叫‘无颜’，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了吧。
　　“嘿嘿，四哥，你说说，这六哥是为啥呀？怎么就和这‘无颜’较上劲了，是不是六哥在世的仇人呀？”鬼十一笑着问。
　　啪！脑袋上挨了鬼四一巴掌。
　　“你蠢呀，鬼六闲着没事给自己找不自在，弄那么些个‘仇人’，在眼前晃来晃去，然后还眼巴巴从他们去转世投胎。他有病呀。”鬼四说道。
　　鬼十一摸着脑袋点了点头。
　　“哼，肯定是‘情人’，对不？四哥，我们来这儿日子浅，不如您长，你说说为啥？”鬼八笑着问，他很好奇。
　　“是鬼六的媳妇，”鬼四说。
　　“奥，”鬼八，鬼十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没想到啊！两人对望了一眼，迎来送往这么多死鬼，六哥还是个如此多情！
　　“他是不是有病啊！”鬼八说，鬼十一也默默点头，蠢材都有同感。
　　“怎么说话呢，小心鬼六听了削你们，”鬼四道。
　　“六哥的媳妇叫无颜，无颜和没脸，...”鬼八默默寻思。
　　“没脸，难道还有没脸的人，是不是五官也乱套了！那该多丑啊！”鬼十一道，眼睛里满满的不可思议。。
　　“应该是很丑吧，”鬼八附和道。
　　“恩，好像是跟龟壳似得，听他说。”鬼四道。
　　“龟壳？哈哈，老乌龟壳，哈，和我祖奶奶是的！一个女的，那得丑成什么样啊？六哥搂着睡觉不瘆得慌吗？哈哈，”鬼十一终于忍不住了，大笑。
　　鬼八也抿着嘴，膀子一个劲的抖。说，没想到六哥还是个重情的人，只是，你说，六哥做鬼这都多少辈了。
　　“七八辈子了吧，”鬼十一欠揍似的伸着指头数着说。按一辈子是一百年，那就是七八百年了。
　　“六哥在这儿等到他那媳妇儿没有啊？”鬼八又问道。
　　鬼四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摇了摇头，好像没有，不知道轮那儿去了，反正在这儿没见着，不然，鬼六早嚷嚷了，让哥几个见见了。
　　“哈，看来是没接着，被别的鬼接去了，哎，六哥都不知媳妇儿投什胎，也不知轮那儿去了，还等个什么劲呀，按人间的寿数，只怕他那媳妇儿都好几个轮回了，丈夫也应该换了好几茬了，那辈子的事谁还记得呀，他还这么瞎惦记人家，干嘛呀，为了开玩笑吧。”鬼八不禁撇嘴。
　　鬼四也撇了撇嘴，说，行了，行了，瞧你这话说的，你们...话还没说完，眼睛不经意一瞟，看到鬼室入口站着一个黑影，定睛一看，鬼六！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冲着他们。
　　啪，啪！鬼四对着鬼八，鬼十一脑门就是两巴掌。
　　“臭小子，有什么好笑的，啊，人家至少有媳妇儿，还搂着睡过了呢，你们呢？啊，有吗？”鬼四厉声厉色呵斥道。眼睛是不敢抬了。

　　“哈哈，俺有媳妇儿，俺媳妇长得也好..”鬼十一还笑，还说，结果，鬼四对着这蠢货的脑门又狠狠来了一下，对着鬼八还使了个眼色。
　　鬼八一个激灵，意识到了，回头，嘶，脖子往回一缩，六哥！哈，六哥来了。
　　“我媳妇美着呢，那是被恶人祸害的！哼！”鬼六说完冷哼一声，愤然扭头走了。
　　鬼十一缩着脖子摸头，俺是不是得罪六哥了？
　　“哼！”鬼四也走了。
　　“那可是您说的呀！”鬼十一对着鬼四离开的背影无力的说道。
　　“赶紧弄点儿好东西去孝敬一下六哥吧，”鬼八对他说。
　　鬼十一禁不住咧嘴。
　　其实这鬼的世界也是有上中下，三六九等，无论老鬼还是新鬼也都存在级别的，级别不一样自然待遇也就不同。那个要细说起来还是有点儿复杂的。
　　比如，昨个儿被鬼六一起带来的大老张家的儿子和无颜。人家大老张儿子一来，阳间的老子，家人就立马给送‘钱’来了，所以，大老张家的儿子拿着老子送来的‘钱’很快就被安排到条件不较好的地方，而且，投胎也有优先权和选择权，当然，大老张家的家境一般，财力也一般，所以，他儿子比起那些个家里有钱有势的财大气粗的‘死鬼’来，待遇还是很一般的，但比起‘穷鬼’还有无颜这样什么都没有的可是好多了。至少大老张家儿子是个三人间，无颜这个虽然是单间，但是临时的，主要是怕无颜这样子惊扰了别的鬼，而且这个环境也没有大老张家儿子那个舒适，明亮。
　　鬼六来看无颜的时候，无颜正躺在地上‘挺尸’呢。
　　鬼六问他这是怎么了？躺在地上好玩吗？
　　然后无颜用沙哑不清的声音说，他的脑袋不小心掉下来了，所以他就躺下来，极力让脖子对着脑袋。
　　“你不是说，没脑袋会出大事的，”无颜说。
　　“恩，没了脑袋，等你在转世投胎，就是个没脑袋的了人了。”鬼六说。
　　无颜发出类似嘿嘿笑的声音，因为他上下嘴唇不对称，所以，发音不准。
　　“要不要我再帮你固定一下？”鬼六蹲坐在一边问。
　　“好，”无颜说。
　　鬼六蹲着挪过去，伸手把无颜的脑袋好好正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稍稍后退离开一点儿，看看脑袋和身体是否成一条直线，然后又蹲下来，很仔细的用头发固定，在脖子上缠了很多圈，一边缠一边还宽慰，说，你死的日子浅，等时间久了，习惯了，这脑袋其实不用理他，他自己就会找你的身子。但是他看了一下无颜的样子，整个就是拼凑起来的鬼，于是，顿了一下，又说，当然，你，你有点儿例外。
　　无颜看着他，听着，没出声，当然也看不出神情。
　　“你放心，等阎君回来了，我找他说说，把你修理一下，他会法术，”鬼六说。
　　“恩，”无颜应了一声，应该是听明白了，‘修理’的含义。
　　鬼六把无颜慢慢扶起来，问，现在怎么样？他摸着无颜的脑袋问。
　　“恩，”还是只简单应了一声。
　　“再转世投胎，可千万被这副模样，怪渗人的，只怕活不过初一就被亲妈给埋了，嘿嘿，”鬼六笑道。说话气人这毛病一直没改，即便是做了鬼。
　　“恩，”无颜仍是应了一声。
　　“我给你起了个名字，这样你在这儿方便些，否则，排号投胎什么，那几个小鬼把你给落下了，那可麻烦了，”鬼六说。
　　“恩，”
　　“哼，你是不是嘴巴漏气呀，怎么就只会‘恩’呢，”鬼六坐在无颜身边，一手支撑着脑袋，看着他，想起了自己龟壳脸的媳妇儿。
　　“恩，”
　　“无趣，记住了，你叫无颜，无颜就是很丑的意思。”鬼六说，这是媳妇儿给他的解释。记得当时鬼六还笑说，那么老头和他儿子应该也叫无颜，他们也很丑。当时媳妇儿笑了，龟壳纹路都堆到一起，更丑了，鬼六乐了。
　　不过现在看看面前这个无颜，他觉得，自己媳妇其实好看多了，至少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嘴巴也能吃能骂能打呼。吹灭了灯，钻进被窝，搂着还是热乎的，那时，鬼六的心很暖，跳动的激烈，每天就算是去要饭也跟打了鸡血是的带劲。
　　“无...颜...”无颜艰难的重复道。
　　“对，无颜，很丑的意思。”鬼六说。然后起身，拍了拍衣服，说，不和你聊了，我去看看阎罗来了没。说着，转身走了。
　　无颜看着他的背影，残缺的嘴唇扯动了一下，也不只是笑还是哭。无颜记忆储存里的第一个就是鬼六。
　　阎罗回来了，没有回大殿直接来到幽间，来到无颜面前。无颜站在那里，自鬼六离开，他就一直保持这个姿态不动。
　　阎罗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他，然后围着他打量了一圈，最后，和无颜面对面，淡淡的说，你究竟是谁？
　　“不知道。”无颜回答道。
　　阎罗点了一下头，没做任何表示，接着伸出右手掌罩在无颜的整张脸上。然后无颜感到有气流在脸上流动，良久，阎罗手掌拿开。他看到阎罗又冲他点了点头，说了两个词，不错，还行。接着又围着无颜转了一圈，上下一番打量，然后又对他伸出了双手，刚要做什么，突然停下，问，你想做女人还是男人？
　　“？”
　　阎罗被无颜带着疑惑的眼睛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咳了一下，问，你想做什么？男的还是女的？
　　他实在是看不出无颜到底是个男的还是女的！老少也看不出。
　　他是出去转了一圈，可是目前还是一无所获，关于这个‘鬼’。当然，他确信这只是暂时的。
　　“都...好。”无颜回答道。
　　“要不再等等吧，”阎罗说完，转身走了。
　　鬼六出去当差了，抱回来一个早夭的孩子。
　　在人界时毫无生气，可刚到阴间，就裂开了嘴嚎啕不止，把经过的夜游鬼都吓了一哆嗦，唉吆喂！我这魂都要被吓回来了！
　　哈！小六被他这话逗乐了，说，你那魂儿都跑了八百年了，钥匙能吓回来，那咱阎君倒省事了！
　　嘿嘿，夜游鬼一笑，问，六哥你这是抱了了个啥来呀？然后，忍不住斜着影子探着脑袋一看究竟。我说，六哥，你该不会抱错了吧，把活的抱回来了吧！
　　“哼，那也是本事！可惜，六哥没有，恐怕咱阎君也没那本事，”小六把嘴一撇，懒得和他斗嘴，抱着孩子去找鬼老大登记去了。
　　“六哥，你把这孩子嘴巴堵上不成吗？乱得慌！”夜游鬼对着鬼六的背大喊道。
　　鬼六驻足转身，瞪着夜游鬼，说，小子，你来堵一下试试！
　　夜游鬼嘿嘿笑着跑了。
　　能堵得住的那就不是鬼了！这地府，管刚来的鬼叫新鲜鬼，这自然是和老鬼区分开来到，新来的对于生前的记忆十分强，乍来此地自然有很多不适应，当然这词用的比较温和，像小孩子吧，就是哭，稍大点儿的就是哭闹，大人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反正啥样都有。
　　鬼六抱着幼儿想赶紧去鬼佬大哪儿登记在册，这类小的连牙都还未长齐的，一般简单记录后直接送去投胎，程序简单很快。
　　鬼六来到鬼佬大的办公点，远远的看着门口一排长长的鬼，大约几十号人呢，心下纳闷，今儿怎么这么多鬼？该不会凡界哪儿又出什么大乱子了吧。怀里的幼儿嚎哭不止，引得其他鬼都往这边张望。鬼六这样想着但脚下步子却没停，径直朝里走，结果，到门口处被一边的鬼四拦下了，冲他作出噤声的动作，然后摆了摆手把他叫到一边，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幼儿，便从衣袖里随便摸出一张纸来，啪，一下贴在幼儿的嘴巴上，幼儿哭声立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