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问道》于朝

18、昆仑雪障

　　剑阁的秋雨下了整整七日。
　　楚湘站在听雨轩窗前，望着檐角连绵的水线。掌中青铜灯焰微微摇曳，映照着案几上六颗形态各异的灵石——地脉灵髓的浑厚、魂引灵光的缥缈、净世莲种的圣洁、九幽琴心的幽邃、焚心火精的暴烈、寒髓玉露的清寒——六种截然不同的能量在灯焰调和下，竟形成微妙平衡。
　　"爹爹，云姨说还差最后一块'昆仑玉魄'。"
　　楚玥趴在案几旁，小手拨弄着灵石。金莲印记随着她的动作忽明忽暗，将六种灵石的波动梳理得更加和谐。短短半月，她又长大了些，如今已是五六岁孩童的模样，银白长发用红绳松松挽起，活脱脱个缩小版的云清瑶。
　　"昆仑......"楚湘轻抚灯身。自西域归来后，云清瑶的虚影愈发凝实，偶尔能短暂显形。昨夜她甚至奏响了一段无声琴曲，通过楚玥转述了关于第七灵石的线索。
　　门廊传来规律的杖击声。莫离今日换了装束，素白长衫外罩青纱，失明的银白眼瞳却精准"望"向案几："赤练天音残骸解析完了。"
　　她展开一卷拓印，上面是琴腹内壁的隐秘刻纹。在"昆仑守门人"字样下方，还有幅微型地图——雪峰环绕的盆地中央，标着个莲花状的标记。
　　"这是......"楚湘瞳孔微缩，"瑶池？"
　　"上古时期西王母道场，如今是昆仑禁地。"莫离的杖尖点在地图某处，"最麻烦的是守门人。根据天音谷秘典记载，那是一位自愿冰封的上古剑仙，修为至少大乘期。"
　　楚玥突然打了个寒颤，小手不自觉地捂住心口："云姨说...那里很冷...比幽冥海还冷..."
　　青铜灯焰应声暴涨，在空中勾勒出个模糊身影。云清瑶的虚影比以往清晰许多，甚至能看清她眼角那颗泪痣。她指向西北方向，嘴唇开合却无声音。
　　"云姨说掌门在等我们。"楚玥歪着头翻译，"还说...昆仑的雪是红色的？"
　　莫离与楚湘对视一眼。剑阁现任掌门是程肃暂代，云清瑶特意提及"掌门"，只可能是指——
　　"凌霄子。"楚湘握紧灯柄，"金莲守护者曾控制过他，难道......"
　　虚影突然剧烈晃动，像是受到某种干扰。灯焰中浮现细小的冰晶，室内温度骤降。楚玥惊呼一声，金莲光芒大盛才稳住灯焰。
　　"有人在追踪我们。"莫离迅速结印，银白光罩笼罩房间，"通过魂魄链接反向定位云清瑶！"
　　楚湘剑印瞬发，三色剑气交织成网，将青铜灯层层包裹。干扰渐渐消退，但虚影也淡得几乎看不见了。最后时刻，云清瑶做了个撕东西的动作，指向楚玥心口。
　　"她什么意思？"莫离皱眉。
　　楚玥却已经解开衣领，露出心口处与楚湘一模一样的九头蛇胎记："云姨说...这个可以保护我们。"
　　楚湘猛然想起幽冥海底，金莲守护者临死前的警告。如果真如云清瑶所料，凌霄子的残魂仍在某处窥视，那么这次昆仑之行恐怕比想象的更危险。
　　"三日后出发。"他收起灵石，"需要做些特殊准备。"
　　莫离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青玉杖："听说昆仑雪障能冻结灵力，寻常飞舟根本......"
　　"用这个。"楚湘从储物戒取出一物——竟是缩小版的剑阁祖师堂！精致模型在掌心旋转，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
　　"洞天法宝？！"莫离罕见地失态，"你什么时候——"
　　"那日继任掌门时，金莲洞自动认主。"楚湘轻触模型顶端，一道金光投射出立体影像，"这才是剑阁真正的镇派之宝——'七十二峰剑舟'。"
　　影像中，微型山峰逐一亮起，最终组合成一艘巍峨楼船的轮廓。船身是主峰所化，桅杆乃藏剑峰变形，两侧更有七十道剑光组成的翼帆。
　　"祖师堂记载，此舟最后一次使用是在三千年前，载着初代祖师远征魔渊。"楚湘收起影像，"正好试试它的斤两。"
　　窗外雨声渐歇，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楚玥趴在窗台上，突然指着远处彩虹："爹爹快看！彩虹里有个人！"
　　楚湘神识瞬间扫过，却什么也没发现。但青铜灯焰确实朝那个方向偏了偏，像是在回应什么。
　　"收拾行装吧。"他深深看了眼彩虹，"昆仑的'雪'恐怕等不及三天了。"
　　罡风如刀，刮得剑舟防护罩嗡嗡作响。
　　楚湘立于船首，望着前方逐渐清晰的连绵雪峰。七十二峰剑舟不愧为镇派至宝，原本半月的路程，三日便已抵达昆仑地界。越靠近山脉，灵气越紊乱，到最后连神识都被压缩到百丈之内。
　　"不对劲。"莫离拄杖走来。她换上了特制的白裘，银发与风雪几乎融为一体，"昆仑虽冷，但不该连灵气都冻结。"
　　确实异常。楚湘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掌心传来的不是凉意，而是针扎般的刺痛——雪花在吞噬他的灵力！
　　"血煞寒晶。"他碾碎雪花，看着红色冰屑飘散，"有人改造了昆仑气候。"
　　楚玥从舱内跑出，小脸冻得通红。她眉心金莲自动绽放，为三人撑起温暖结界："云姨说...雪下面有东西在动..."
　　话音未落，整艘剑舟突然剧烈倾斜！船底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像是某种巨物擦过龙骨。防护罩外，原本洁白的雪地突然隆起数十道蠕动痕迹，迅速向剑舟包围而来。
　　"升空！"楚湘剑印一闪，剑舟瞬间拔高百丈。几乎同时，下方雪地炸开，七八条冰晶般的巨蟒破雪而出！它们通体透明，唯有心脏位置跳动着血光，张开的巨口中利齿如冰锥。
　　"玄冰蚺！"莫离甩出银针，却在接近蚺身时冻结坠地，"小心，它们能冻结法宝灵性！"
　　楚湘的三剑灵同时出鞘。紫渊剑意刚触及蚺身就黯淡下来，斩魄剑的煞气也被冻成黑色冰渣。唯有天音剑芒稍好，但也被极大削弱。
　　一条巨蚺趁机缠上船尾，冰晶身躯与防护罩摩擦出刺耳尖啸。楚玥突然挣脱楚湘的手，小脚在船舷一蹬，竟直接跳向巨蚺头顶！
　　"玥儿！"
　　楚湘飞身去救，却见小女孩精准落在蚺首。她心口九头蛇胎记突然活了过来，化作虚影一口咬住巨蚺眉心。更惊人的是，那些血煞寒晶竟顺着九头蛇虚影回流，被胎记尽数吸收！
　　"爹爹！它们心里有东西！"楚玥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像是多个声音重叠，"是红色的...会哭的石头..."
　　剩余巨蚺仿佛受到召唤，齐齐调头钻回雪中。楚湘接住落下的女儿，发现她指尖凝结着一粒红豆大小的血色冰晶，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
　　"这是......"莫离刚靠近就打了个寒颤，"怨灵结晶？"
　　楚玥点头，小手一握将冰晶捏碎："云姨说...这是用活人魂魄炼的...好多人在里面哭..."
　　青铜灯焰突然剧烈摇晃，云清瑶的虚影自主显形。她指向最近的一座雪峰，嘴唇急促开合。
　　"那里有活人！"楚玥翻译道，"被埋在雪里！"
　　剑舟调转方向。靠近雪峰时，楚湘终于感知到微弱的生命波动——雪层下确实有人，而且修为不弱！
　　三剑合力劈开积雪，露出下面一个冰晶牢笼。笼中蜷缩着个熟悉的身影：素白长裙，银灰眼眸，眉心一点朱砂——竟是失踪多时的云清瑶本体！
　　"不可能......"莫离青玉杖都拿不稳了，"我们明明亲眼看见她......"
　　楚湘的剑灵已经斩开牢笼。触碰到云清瑶身体的刹那，他脸色骤变："是躯壳！魂魄不在！"
　　确实，这具身体虽然完好，但识海空空如也，就像一具精致的傀儡。更诡异的是，当她被移出冰牢后，整座雪峰开始崩塌！
　　"陷阱！"莫离一把拽住楚湘，"快退！"
　　太迟了。云清瑶的躯壳突然睁眼，瞳孔完全漆黑。她嘴角咧到耳根，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恭迎第九容器——"
　　雪峰轰然炸裂，无数冰晶如暴雨般射来。每片冰晶中都封着一缕残魂，哭嚎着扑向剑舟。楚玥的金莲结界瞬间被击穿，莫离的白裘上绽开数朵血花。
　　楚湘将女儿塞给莫离，三剑灵合为一体。七弦剑影再现，一剑横扫千军！剑气所过之处，冰晶纷纷汽化，露出后面真正的杀招——
　　一柄横贯天地的冰晶巨剑！剑身上刻着两个血字：「凌霄」
　　"果然是他！"楚湘咬牙。剑阁前掌门凌霄子的本命剑，竟成了昆仑守门人的武器！
　　巨剑缓缓抬起，剑锋所指之处，连空间都被冻结。面对这堪比大乘期的一击，楚湘却反常地收起了七弦剑。他轻抚心口，突然扯开衣襟——九头蛇胎记完全显露，在冰雪中泛着诡异黑光。
　　"既然你想要容器......"他竟迎着剑锋飞去，"那就给你个够！"
　　巨剑斩落的瞬间，胎记中钻出九道黑气，化作实体巨蟒缠上剑身。令人牙酸的腐蚀声中，冰晶巨剑竟然被硬生生染黑！剑身上的"凌霄"二字扭曲变形，最终化作"魔渊"。
　　"魔君本源？！"远处传来凌霄子惊怒的声音，"你竟敢——"
　　楚湘没有理会。他趁机飞向云清瑶的躯壳，青铜灯往她眉心一按："归位！"
　　银焰如流水般涌入躯壳，漆黑瞳孔渐渐恢复银灰。就在魂魄即将完全融合的刹那，整座雪峰突然亮起血色阵图——竟是超大型传送阵！
　　"不好！"莫离在远处惊呼，"他要将你们传送到——"
　　空间扭曲的最后一刻，恢复意识的云清瑶一把抓住楚湘手腕。她的声音虚弱但清晰："昆仑玉魄...在掌门令......"
　　白光吞没了一切。
　　寒冷。这是楚湘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受。
　　不是昆仑雪障那种冻结灵力的冷，而是更原始的、来自灵魂战栗的寒意。睁开眼，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脚下是镜面般的冰层，倒映出无数个"自己"。
　　每个倒影都呈现出不同状态：有的魔气缠身，有的剑气冲霄，更多的是各种惨死模样——被剑穿心、被琴弦割喉、被金莲焚灭......
　　"轮回镜像。"凌霄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看看你失败的所有可能。"
　　楚湘低头，发现青铜灯还在手中，但灯焰已灭。云清瑶的躯壳躺在不远处，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只是昏迷。更远处，楚玥和莫离不见踪影。
　　"她们很安全。"凌霄子终于现身——或者说，是某种类似凌霄子的存在。他悬浮在冰面上，身体半透明，心脏位置跳动着金莲火焰，"我只需要你，第九容器。"
　　楚湘尝试调动剑印，却发现灵力凝滞。这个空间似乎专门针对他设计，连心口九头蛇胎记都安静下来。
　　"别费劲了。"凌霄子——或者说占据凌霄子躯壳的存在——缓缓抬手，冰面下浮起一具水晶棺，"认识这个吗？"
　　棺中躺着个与楚湘容貌相同的青年，眉心插着半截冰晶剑尖。
　　"第八容器。"楚湘瞬间明白过来，"你没把他交给魔尊。"
　　"聪明。"凌霄子微笑，"我需要一个备用品，毕竟......"他突然撕开自己胸膛，露出里面跳动的金莲，"这具身体快撑不住了。"
　　金莲花蕊中蜷缩着个微型小人，赫然是缩小版的凌霄子本尊！他被金色根须缠绕，正在痛苦挣扎。
　　"金莲守护者死后，我花了很大力气才接管它的网络。"假凌霄子踩了踩冰面，"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冰层突然变透明，露出下方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那是数以万计的金莲，每朵花蕊中都囚禁着一个灵魂！
　　"天道监狱。"楚湘脱口而出。幽冥海底幻象中见过这一幕，被金莲守护者吞噬的灵魂都会在此受永世折磨。
　　假凌霄子大笑："准确说是'轮回引擎'！这些灵魂产生的怨力，正是推动世界轮回的燃料！"
　　他打了个响指，冰面浮现剑阁景象。程肃正在祖师堂处理公务，腰间掌门令闪着微光——正是第七灵石"昆仑玉魄"！
　　"你以为云清瑶为什么特意提醒掌门令？"假凌霄子讥讽道，"因为那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楚湘看向昏迷的云清瑶，突然发现她指尖在微微颤动——摩斯密码！剑阁暗探常用的传讯方式！
　　「... .--. .. .-. .. -」 （灵体）
　　他瞬间醒悟：眼前这个不是凌霄子本尊，而是占据他尸体的灵体！难怪能操控昆仑雪障，却不敢直接抢夺容器。
　　"你想要什么？"楚湘拖延时间，同时暗中冲击体内禁制。
　　"很简单。"假凌霄子张开双臂，"你的身体，加上七灵石，就能重启轮回引擎。届时我将成为新的天道执行者！"
　　冰面突然裂开，六颗灵石从裂缝中升起。假凌霄子一挥手，灵石开始围绕楚湘旋转："只差最后一块了......"
　　楚湘突然笑了："你确定要这么做？"
　　没等对方回答，他猛地拍向心口！剑印爆发，但不是攻击敌人，而是斩向自身丹田——那里藏着七弦金丹！
　　"你疯了？！"假凌霄子惊恐后退，"自爆金丹会——"
　　"谁说我要自爆？"楚湘的掌心浮现一枚奇异金丹，表面七根琴弦熠熠生辉，"我要的是......"
　　七弦齐震！前所未有音波横扫镜像空间。冰层碎裂，倒影崩塌，连假凌霄子的灵体都被震得支离破碎！最惊人的是，六颗灵石在音波中重组排列，竟与金丹产生共鸣！
　　"七弦天音体！"假凌霄子艰难重组身形，"你什么时候——"
　　"西域地火蚺巢穴。"楚湘趁机抱起云清瑶，"寒髓玉露与焚心火精相融时，我就明白了真相。"
　　他指向旋转的灵石："七灵石根本不是物品，而是七种灵力状态！天音谷初代祖师留下的传承，需要特定条件才能激活！"
　　假凌霄子终于慌了。他疯狂催动金莲之力，却惊恐发现能量正在倒流——楚玥不知何时出现在镜像空间，心口九头蛇胎记大放光明，正在吞噬金莲根基！
　　"不！这是陷阱！"假凌霄子尖叫着扑向楚玥，却被突然苏醒的云清瑶拦住。
　　她手中没有琴，却做出抚琴动作。七根银线从指尖射出，精准缠住假凌霄子的七窍："该结束了......"
　　楚湘与楚玥同时出手。父女俩的力量通过七弦金丹共振，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假凌霄子的灵体如冰雪消融，最后时刻还在嘶吼："天道不会放过你们......轮回终将......"
　　镜像空间彻底崩塌。众人跌回现实世界，发现竟站在剑阁祖师堂内！程肃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四人，腰间的掌门令正在发烫。
　　"掌门？你们怎么——"
　　楚湘一把扯下掌门令，捏碎玉壳。第七灵石"昆仑玉魄"终于现世——它根本不是玉，而是一滴冻结的泪，初代祖师楚莫离的泪！
　　七灵石齐聚，青铜灯焰暴涨。云清瑶的魂魄与躯壳终于完全融合，苍白的脸颊恢复血色。她睁开眼的第一句话是：
　　"金莲守护者只是傀儡，真正的主使是昆仑守门人——初代祖师的师兄，天诛剑主！"
　　楚玥突然指着祖师画像："那个爷爷醒了！"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画像中的初代祖师竟眨了眨眼，嘴角浮现神秘微笑。他手中的天诛剑微微闪光，剑尖正好指向西方昆仑。
　　"原来如此......"莫离喃喃道，"整场轮回，都是天诛剑主的复仇......"
　　云清瑶虚弱地握住楚湘的手："七弦虽齐，但真正的考验才开始。天诛剑主已经——"
　　整座剑阁突然剧烈震动！七十二峰同时响起剑鸣，所有长剑自动出鞘，指向西方。遥远的天际线上，一道漆黑剑光划破长空，所过之处连阳光都被吞噬。
　　楚湘抱起楚玥，与云清瑶并肩而立。七灵石环绕他们旋转，在祖师堂内投下七彩光斑。
　　"这一战，不为天道，不为轮回。"他轻抚女儿发丝，"只为终结这场千年恩怨。"
　　青铜灯焰映照着三人身影，在墙上投下奇特的影子——那轮廓既像持剑的战士，又像抚琴的乐师，更像是某种超越两者之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