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如蕊》江中游鱼

28、信誓旦旦

　　（回到高四）
　　晚上去学校的时候，班主任调了位子，我被调到了三组第四排。旁边是朝天椒，挨着朝天椒的是原来坐我后面的新生。李勇在我后头，前面是沈鹏，他旁边是雷宇。
　　隔着三个拳头宽的过道，和我在一排的，是这回数学考了满分、且令李德又爱又恨的崔慧先。我只能说她是个美人坯子，身材极苗条，眼睛极漂亮，除了皮肤有点黑和有一颗残缺的牙齿以外，都挺不错。
　　何况数学成绩如此了得，实在令我这种数学不好的男生感到压力重重。班主任好像故意把她放到我旁边，是让她帮我补补那差劲的数学吗？不知道。这回月考总算有点进步，没有上次那样一跌到底，虽然跟朝天椒和沈鹏他们还有距离，但距离已在慢慢缩小。秦人这回跟我在一组，被放在了三组第一排，在电视机正下方，他抬头不小心很容易会撞到脑袋。
　　班主任让我们每个人写一份高考宣言书交上去，打算考什么学校，准备怎样实现它，都要明明白白写清楚。交上去没几天，他把文采较好、比较富有代表性的遴选出来，准备在几天后的班会上，让我们一个个上台宣读，届时将会邀请学校领导和科任老师来观摩。
　　我不幸被选中，也许是我的语言和文采发挥了作用。秦人也被选中，那天下午开班会之前，我看他还埋头在那里修改稿子。
　　我的就那样了，班主任发下来后我就没怎么改动，我相信自己的语言水平。
　　班会由班长举持，前两排坐着学校领导和科任老师。
　　第一个上去的是那个又矮又胖的新生，第二个上去的是沈鹏，连着两次月考的第一名。他的讲话很简短，文字还算流畅，显得有点羞涩。
　　第三个上去的是另一个十分厉害的新生，第四个就是我了。看来，班主任还挺把我当一回事。说真的，上到那个台上，面对那么多老师和同学，以及我近来并不怎么样的表现，我有点羞愧。
　　但我还是亮着嗓子把稿子念完了。场上鼓了四遍掌，每鼓一次，我的腿就直哆嗦，而且越到最后，哆嗦得越厉害，以至于我在念最后一句十分精彩的话时，都走了岔，重复念了两遍。
　　走下去的时候，台下又一次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是我第二次走上讲台演讲。这次，我面对的是百来号人的同学和学校大大小小的领导和老师，向他们表决心，树志向，我定的目标是人大。前面两个小女生一个定的是北大，另一个是清华。在我们这样的学校。目标虽然远大，但最终能否考上，那是一个问题。
　　如果说十三班那个谢君艺把目标定在北大，我想大部份人都不会怀疑她的实力。为什么定这么高？按班主任的说法，目标越远大，付出的努力会越大，到时候虽不一定能考上，但分数一般不会低，这叫高标准，严要求，高产出。
　　我后面上的是王宁，挨着李勇坐着的那个，属于应届男生里面最狠的角色。他的后面是冯云。冯云的稿子写得也不错，我不得不承认。李勇也上去了，他讲了在外面打工的辛酸和来上学之前的剧烈的心理斗争，最终从一个连abc都忘得差不多的打工仔变成现在一个刻苦好学，并已经取得巨大进步的、向大学发起最后冲刺的高三学子。
　　同学们为他的激情和悲壮所感动，纷纷鼓掌，他的稿子在内容上，比我的要丰富得多。
　　下课有女生过来要我的稿子看，我递过去。内心有一股很大的满足感，就像高一一样，那时候的我，不仅成绩排在班上前几名，写作的才华也初露端倪，着实风光无限。
　　只是现在的我，在还没有彻底释放超人能量的同时，被叫上台信誓旦旦地表决心，无言地又给我增添了不少压力。但那时候的我很有信心，因为我换了地方，从此一个人可以安安静静地搞学习，没有人能够再来烦我，要我回答数不清的问题。因为曾经的我，感觉好累，好苦，好烦，找不到自信心，想努力却一点劲也使不上。
　　最令我头疼的就是数学。我搞不懂，二中的数学卷子为什么要出那么难。平时出难一点没有错，但是让文科生做理科生的卷子是不是有点不人道？
　　教我们的数学老师是很强悍，无论多么难的题目，在他有条不紊的讲解下都会变得十分清楚明白，他甚至能把超级难算的解析几何都给我们在黑板上算得一清二楚。
　　但我不知道那样有什么意义。如果不让我们自己下去算，那计算能力如何提得高？相反，我还是比较适应以前文泉的涂老师给我们的讲课方式，在题目难度和授课方式上，他懂得怎样因材施教。但徐丽娟还有崔慧先她们的数学，每次都能考得不错，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她们以前的训练要比我有素得多，但我高考数学也考了100多分啊。
　　你们一个个如此厉害，去年全市数学最高分还不是在我们那个班里，120分以上最多的还不是在我们那个班里。何必要把卷子出得那样难，来打击我那点可怜的自信心呢？如果说在文泉我的数学能够保持在中上水平的话，那在二中这个班里，我只能处于中下游水平。
　　哎！数学，屡屡让我伤心至极的学科。数学老师让我尤其敬畏。令我鄙薄的要算班主任。跟我以前那个历史老师比起来，他的水平和经验实在有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老要在课堂上展示他的背诵能力。
　　课堂上讲课，他就把他的备课本通通地背一遍，又实难以做到熟能生巧的地步，背得前言不搭后语，我们听得云山雾罩，重点想记下来，他又一背而过，不做丝毫停留，急得人七窍生烟。
　　所以听了一段时间他的课后，虽然开头他讲一点奇闻逸事很能吸引注意力，但那跟高三的学习节奏不合拍，那要是讲给高二高一的学生还行，讲给我们听，只能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
　　他很少给学生留时间背书，这一点实在令我不能接受。在文泉，除了考试，老师至少要给一半的时间我们背书。
　　他要我们在私下挤时间，我们私下的时间是那么好挤的么？难道不要做数学题，不要做英语卷子么？所以我上课就不怎么听他讲课了。实话说，二中在历史、政治、地理方面分配的时间要比文泉多个三分之一左右。
　　周六晚上因为不上课，我回去洗了个澡，然后把衣服泡了。回到房里伏在桌子上给任思雨写信，好久没跟她联系了，把近况跟她说一下。
　　打架呀，搬地方啊，上讲台表决心啊，目标人大，都说了。还谈到了馨儿，跟她说馨儿将成为我的回忆，也说明了当时我向她表白的迫不得已的原因。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无意中的有意。经历了这么多次挫折，特别是馨儿给我的一记重创，在感情方面，我实在找不到一点安全感了。按现在的情况，任思雨那里是我感情上唯一可供休憩的港湾。
　　每个人都需要慰藉，不是吗？那时候的我，对任思雨也实在没有过多的念头，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友谊很密切，很浓厚，很不一般，不管是我对她，还是她对我，我觉得，都能感受到这一点。
　　在她身上我能感受到特别的关切，令我心暖，令我心安，我在她身上能找到一种安全感。我发现自己渐渐对她有了一种不可言说的依赖感，还有一种深隐于内心的思念。
　　我们一同经历了高考的落败，一起复读，只是没有选择在同一个学校。如果她也来二中，在我们班，复读分数也可以排在第四名了。可是她没来，也许她更希望我选择在文泉复读，从我知道落榜，打电话告诉她准备复读时，她忐忑不安地问我的第一句话：“准备在哪里复读？”
　　充满着期待的声音。
　　当我说去二中的时候，多少她有些失望，从她那明显低下去的声音，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得到。但是，我绝不可能选择文泉的，绝对不可能，不仅是因为涂老师已经调走，更多的是，我不想处在一个没有竞争力的环境中。
　　很快元旦到了，之前我匆匆跑到邮局给任思雨寄了张贺卡。
　　周末的晚上，班里组织了一场晚会。算是一个放松的机会。秦人在晚会实在没有节目的时候，上去打了一套精彩的太极拳，激起下面一阵捧腹大笑。我只是静静地坐在教室的一角，豪无意识地嗑着面前的瓜子。
　　班里的女生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我后面几个成绩较好的小男生和他们的小情人，一对对地坐在那里，满脸幸福地吃着，喝着，谈论着。
　　他们使我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翘着二郎腿并排坐在教室后面漫谈着的山本和姜丽，还有那次白晓兰喊我下去跳舞时，我没有行动而错失了一次和馨儿握手的绝妙机会。
　　我只有羡慕，这时候的他们，正是我去年这个时候的翻版，刺激而又新鲜，在紧张的学习之余，和自己的相好眉来眼去，秋波暗渡，即紧张刺激而又充实。
　　他们的梦一定很美好，高考考同一个学校或同一个城市，继续那份珍贵的感情。而我的馨儿不知道在那里，想起我们的过去，我的胸口就隐隐作痛。看着眼前这么美好的情景，想起去年我们这个时候隐秘而羞涩的快乐，酸涩与惆怅就翻江倒海般地往心头涌。
　　现在的我，心已经千创百孔，没有丝毫生气；我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的沉默了，这种生活，这种压抑的郁闷的生活，对于我，实在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今年的我，表面上，和去年的一样，也是一个人静静地呆坐在一旁，听着音乐，吃着橘子苹果，看着场上的同学来回热闹地唱歌、跳舞，但心境已迥然不同。
　　去年的我内心充满着期待和甜蜜，即使是一些吃醋的惆怅吧，内心也依然充实。而今年的我，停驻在内心的只是一片荒凉，月夜沙漠里冰凉凄冷的荒凉。
　　也许我跟他人之间的交往，来得要慢得多。旁边的朝天椒已经新找了个女朋友，沈鹏也是，就是几个月以前隔过道坐我旁边的那位，那位虽一嘴龅牙但身材丰腴、皮肤白皙的女生。
　　我不知道当初写给沈鹏的那封情书是不是她的杰作，要不然两个人怎么会这么快呢？朝天椒更是厉害，生生把秦人亲切地称之为猪猪的女朋友抢了过去。
　　猪猪坐在李勇的后面，跟王宁他们几个一样，是应届生里面成绩较好的几个男生之一。他还蛮高的，帅气的脸上还透着稚气。我搞不懂是他甩了朝天椒的马子，还是这个朝三暮四的马子甩了他，又找上了朝天椒这么个又矮又黑但成绩十分了得的凯子。
　　我只能说这女人很有眼光，她看准了这个矮子将来能够进化为新世纪的武大郎，尽管后来矮子被查出来患有乙肝，她依然跟他紧紧相随。
　　我就有点纳闷，在班主任三令五审、严令禁止的情况下，这个班的爱情之火不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并且呈现一种鲜明的特征，即：成绩较好的男生差不多都有相好的，不管是新生还是复读生，当然这个要把我排除在外。
　　成绩好的女生，诸如那两个要考北大清华的反倒没有。而且那些男生所谓的女朋友，除了脸蛋有一点特色，成绩都奇烂无比，当然沈鹏的老婆除外。这真是中国传统社会郎才女貌的一个真实缩影。
　　班主任的老婆师范毕业，我跟秦人见过一次，脸蛋漂亮不说，看起来跟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似的。看我们班主任至少也有三十好几了，个子又矮，满脸雀斑，能找着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伺候自己实在他娘的艳福不浅。
　　元旦没几天，学校放了月假。这一回我决定跟秦人一道回市里。在秦人家落脚不久，简单地吃了饭，我就拉着秦人往任思雨家赶。先打了个电话，在家，我说过去玩，她很惊喜地要我快过去。
　　毕竟我们好几个月没见了。走到她家门口，敲了门，她妈妈批着厚厚的衣服出来，笑吟吟地把我让进去。
　　“任思雨呢？”我问。
　　“在上面呢！”
　　“是吗？”
　　我抬头往顶上的阁楼一望，见一个人影正在那里穿衣服。
　　“还没起来呢？”
　　“是呀，你等一哈啦！”
　　她脆丽的声音依然那么好听，那么柔婉，那么明媚，尽管外面的天阴霾密布，我还是能感受到她带给我的无比欣悦。
　　我跟秦人在沙发上坐下来，她妈妈给我们端来两杯茶。
　　“你怎么又瘦了啊？天天晚上学到半夜三更吧？”
　　等她一步步从梯子上小心翼翼地爬下来后，我关切地问。
　　“哪有啊？这一段时间老病。”
　　“是吗？你老人家的胃病又犯了？”
　　“没有大犯，就是时不时给我来那么两下子，另外还常感冒。”
　　“青春期综合症的体现。”
　　“你说什么呀？”她娇嗔道，“这跟青春期综合症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其明显体现之一，就是身体免疫力下降，经常感冒，大病没有，小病不断，病人面黄肌瘦，形状萎靡，神情憔悴……”
　　“你还有完没完啦？还跟我一套一套的？！”她眼睛一翻，故作生气地瞪着我说道。
　　“有完，有完，这不完了吗？”说着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任思雨去开门，我听到是古春木和书记的声音，连忙起身出去。任思雨指着迎面而去的我对外面说：“你们看谁来了？”
　　“谁来了啊？”古春木边问边探进脑袋来。
　　“哇！是稻米！稀客！稀客！”说着过来一把拥住我。
　　书记在旁边跳起来兴奋地捶了我几拳头：“你个好小子，什么时候来的啊？几个月不见，真是想死你了！”说着也过来抱住我，我们互相搂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激动得不得了。
　　这时候秦人也从屋里出来，和古春木、书记都问了好。亲热完毕，我们笑着闹着进了屋。
　　“晚上你在哪儿睡啊？”古春木在沙发上坐下后问我。
　　“在秦人那里呀！”
　　“在他那里干嘛？上我们那儿吧，我们那有的是地方，晚上还可以说说话。”古春木说。
　　“也行，不过我东西还在秦人那里。”
　　“我去帮你拿过来吧？”秦人起身说。
　　“那好吧，谢谢你了！”说着他起身客气地跟我们道过别，就出去了。
　　我们聊了一会，等秦人把东西给我拿来后，天色已晚。古春木书记起身要走，说要吃饭去，并问我去不去。
　　“走吧，一块去呀，正好我也饿了。”说着我也起身。
　　“你就在这里吃饭罢！”
　　坐在一旁的任思雨起身轻轻地拉了下我的衣角，睁着一对水汪汪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说。
　　“那……那不太好吧？”我看了看书记他们迟疑地说道。
　　“就在这儿吃吧！走什么？”她妈妈闻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喊道。
　　“饭都快好了！”
　　“行了，稻米，你就留在这里吧，吃过饭，上我们那儿去，任思雨知道我们的地方，不远。”
　　古春木见我们相持着，于是说。
　　“就在这儿吃！”
　　任思雨又扯了扯我的衣角，我看她那神情，有种小孩子对要离去亲人的依恋与憨态，心里禁不住微微地荡漾，有甜蜜，有温暖，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温馨和幸福的热流灌遍我全身上下，浸透进我的每一个毛细血孔，使我神醉不已。
　　友谊真是一个好东西，它可以使一颗孤寂的心灵不再苍凉，它可以使一颗深受伤害的血迹未干的心得到慰贴，不再疼痛，搏动不再沉重和滞涩，温热的电流使之重新燃起对生活和爱情的渴望，而不晦对人生。
　　见他们这样真心诚意，我只好答应留下来。吃饭的过程中，由于她爸爸妈妈都在场，我感到颇不自在，吃得很小心，边吃边搜索枯肠找问题来问。任思雨不断地给一旁沉默拘谨的我夹菜，并轻声细语地嘱咐我不要客气，
　　吃完饭，我跟任思雨去了古春木那儿。并不远，都在一个巷子里。
　　路上我问她：“信收到了没？”
　　“收到了。”
　　“贺卡呢？”
　　“什么贺卡？”
　　“我寄给你的呀！”我满是疑惑地问。
　　“跟信一块儿寄出来的？”她比我更惊讶，眼睛瞪得大大的。
　　“不是，就前几天！”
　　“还没有，估计是还没到吧！”她说。
　　“怎么想到给我寄贺卡？”她歪过脑袋问。
　　“不可以吗？”
　　“我又没说。”
　　“那你还问干嘛？”
　　“手好些了没？”她问。
　　“好多了，就是还不能太使劲。”
　　“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说着她停下来。我也停下来，举起右手，指着掌面上隆起的骨节说：“就这儿，还有一点没消下去。”
　　她双手捏住我的手掌，凑过来仔细瞧了瞧，又拿细腻的小手在上面摩挲了一下，顿时一股女性特有的温柔与滑腻感从手上漾到我的心口上，麻酥酥的。我看着她，怪不好意思的。
　　说着我们就进了古春木的屋里。在那里一直聊到十点多钟，她走的时候我要送他，古春木说：“你呆着吧，天那么黑，七拐八弯的，别你把她送回去了自己不知道回来，还是我送吧！”
　　她也笑了：“你睡吧，就让他送吧！”我只得留在屋里。第二天，又呆了一上午，我们上文泉打了会儿球，中午吃了饭就跟秦人回了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