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雪》欧阳绿豆

7、潼阳城

　　“会不会水自己不知道啊！”萧明衍坐在岸上一边喘气一边没好气地骂，“得亏小爷及时赶到，否则人没救上来，还搭上个你！”

　　聂非没理他，缓了会气后来到救上来的人身边。果然是林雪茹，此刻她已被赶来的萧明雨安顿好，吐了好几口水，慢慢睁开眼。

　　几日不见，她消瘦了许多，面黄如土，醒来后也只是呆呆地坐着。

　　“这世上有什么劫数过不去，偏偏要寻死？”聂非说道。

　　林雪茹抬起头，一双无神的眼睛转了转，接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姑娘…你为何还要救我…”她声音嘶哑而凄切，“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无依无靠，也无颜苟活…唯有死…”

　　“你跟她说了？”萧明衍悄声问。

　　聂非摇摇头，她上前一步，握住林雪茹的手道：“林小姐，你没有错，作了孽的人没死，你却要去寻死。就是因为这样，那些恶人才有恃无恐。”

　　傍晚的时候，南风扬见了聂非一面。从濯江堂出来，聂非直接去了萧明雨住处的隔壁，那是这些天来林雪茹暂住的处所。

　　她实在不会安慰人，踌躇了半天，抓了一把糖进门。

　　林雪茹坐在桌边看书，身上披着一条毯子。她的气色依旧很差，但已经没有上午时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崩溃了。她看见聂非进门，尽力扯了个笑。

　　“你可好些？”聂非把糖往桌上一放。

　　“没什么事了。多亏萧姑娘这些天的照顾。”林雪茹回答，“其实…你们本不用这样的…”

　　她见聂非不语，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从我被那帮土匪绑到车上的时候起，我便有预感……”她忽而悲怆道，“聂姑娘，你就告诉我吧，我娘我爹是不是已经……”

　　“林小姐，绑架你的那帮人是清泉山庄的手下。”聂非语气尽量平缓，“他们拿着朝廷的逮捕令，随便一个什么理由，林知府都活不成。林府遭此劫难，实在是……”

　　“我懂的。”林雪茹打断她，“家父自半年前就预感将有横祸，正准备辞官远迁…我只知道他曾仕伪朝，没想到当今圣上连一点情分都不看重。”

　　“家父他虽官至知府，却并无半分贪污或勾结之嫌…他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清名。”林雪茹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我家中除了父母亲，还有一姊一弟…”

　　“不是林知府的错。”聂非果断道，一双眼睛目光如炬，“任职伪朝这一点，若要细查，开国时就不会放过你父亲。李准这么做，纯粹是心虚。”

　　林雪茹睁大了眼，一把拉住聂非的手：“聂姑娘，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不得，说不得。”

　　聂非轻笑：“我搪风盟本就是令朝廷头疼的江湖流派，若是这里还说不得实话，只怕整个东仪再无净土。”

　　“林小姐，盟主的意思是，明日送你下山。”聂非道，“我们这里的情况，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如果你有复仇之意，我们自由安排。如果你不想，我们也会保你找到安身之所。”

　　林雪茹看着她，苦涩地笑道：“纵然想复仇又如何？我又不似姑娘，有绝世的武功……”

　　“复仇不必用刀。”少女慢慢站起身，傍晚的阳光笼在她身边，为她纤细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我八岁那年家里同样被满门抄斩，从那一刻起我就恨，恨这世道，从此上山学艺。”

　　“当时有个老先生告诉我……”聂非闭上眼，淡淡道：“他说，乱世出英雄，英雄背后是无数人杀出的血路。当权者草菅人命，殊不知最贱的命被逼红了眼也是势不可挡。”

　　林雪茹看着她，垂下眼睛，半晌，开口道：

　　“我已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我跟你下山。”

　　翌日，一辆青马拉的长幔车沿着山路不疾不徐地行驶。从濯江城到潼阳城的山路无法截弯取直，只能按长恒山区的山脉走向，一行人赶到潼阳城城郊的城门入口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守城的卫兵照例查车。这辆长幔车其貌不扬，只有一个车夫和一个坐在后面的管家，车上拉了两个大箱子。卫兵一把掀开车幔，只见车里端坐了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女。一个颇有大家闺秀风范，梳着北地富家少女常梳的发髻。另一个少女穿着略微朴素，一张白净瓜子脸，大眼睛闪烁着机灵之气。

　　不消说，这是聂非一行人的假扮行头。

　　“进城干什么的？”卫兵没起一点疑心，随口问道。

　　管家也一个空山弟子乔装的，他答：“我们原住在濯江城附近，您也知道，那里一直不太平…老爷刚去世，我们小姐这才来投奔潼阳的亲戚。”

　　车子没有任何阻拦的进了城。聂非轻轻拍拍林雪茹的手背，安慰道：“别怕，没事的。”

　　一行人赶路赶到中午，停在一间茶楼歇脚。那师兄指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细声道：“我们运气算好的，最近别说潼阳，连京都都不太平。”

　　聂非统共也没下过几次山，望着来来往往的商人百姓，看不出个所以然。

　　吃过茶，也不敢耽误太多功夫，即刻行车，车夫估摸如果没什么意外，下午就可以赶到潼阳城东城内。

　　车刚过郊区，进了东城的地界，聂非就掀开帘子往外看。景色着实是不一样了，建筑物都磅礴大气，书阁、佛楼、府邸……怪不得潼阳有小京都之称。

　　马车要上一座看起来很秀气的湖上的石桥时，聂非忽然听到车后的师兄说了一句：“情况不太对。”

　　她立马凑到车外看了一眼，也察觉出端倪。本应车水马龙的地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有序，小商小贩也看不到了。

　　“前面的车停下！”

　　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喝令。

　　聂非一惊，旁边的林雪茹紧张地握住了她的手。

　　“在下奉命查城，还望多多配合，速速调转车头。”

　　声音来自桥头。车子停了片刻，只能转头。

　　“车上何人？来潼阳城何干？”

　　问话的人身着软甲，四五个人统一装束，都骑着马。师兄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碰上了朝廷禁军、皇族护卫——羽林军。

　　师兄刚要行礼回答，其中一人就摆手道：“车上的人先下车。你们，去把他们运来的箱子打开查验。”

　　聂非和林雪茹只得下车。聂非注意到，这群穿白色软甲的人并没有带武器，反而都别着一块令牌。为首的人看模样还是个少年，束高马尾，发箍上带一片洁白的羽饰。

　　他微微颔首，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目光傲然，冷声问：“恕卑职冒昧，敢问小姐是潼阳人吗？”

　　聂非刚要上前回答，林雪茹就按按挡住了她。她行了个标准的礼，垂首道：“回大人，小女是濯江人，家道中落，这才带着小妹来潼阳投奔远亲。”

　　“濯江来的？那地方可乱。”一个士兵接话。

　　“小姐贵姓？”白羽少年继续问。

　　“姓郑。”这也是事先交代好的，林雪茹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来这里是寻嫁人的姑姑，姑姑嫁的是茶商刘氏。”

　　“少郎将，箱子查过了，都是些衣物细软。”两个士兵上前禀报道。

　　那少年皱皱眉头，又细细扫视了一遍车马人。忽然，他开口道：“这位姑娘是郑小姐的妹妹？”

　　聂非抬头，正好与少郎将四目相接。他的目光很奇怪，仿佛看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物件。

　　“正是舍妹。”

　　少郎将点头，转头离开，周围的人也跟着他离。

　　算是通过了。

　　林雪茹听不到马蹄声了才松一口气，手心全是冷汗。聂非拉她上车，不无佩服道：“林小姐，你刚才表现得很好。”

　　“我实在是害怕……”她惊魂未定，“没想到这里能碰到羽林军。我爹说，他们一般只会出现在京都，如今看来这里是真发生些什么了。”

　　夜幕降临之时，车子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是一条窄而热闹的小巷。林雪茹和聂非下了车，师兄嘱托：“到这儿就安全了。盟主还有吩咐，事成后自会有人接你回去，非儿，你和雪茹姑娘多保重。”

　　下了车走进巷子才发现，这是一条烟花巷，无数婀娜的女子娇滴滴地在窗口搔首弄姿。林雪茹毕竟是名门里的大家女子，见这场面又羞又怕，只能挽住聂非的胳膊。两人约摸有了半刻钟，在一栋楼面前停下。

　　这楼与其他那些风月馆子乍一看并无分别，唯一不同的是没挂个名字艳俗的牌匾，只有门口有姑娘接客，窗户几乎都被彩色的窗幔盖住。整个楼的位置在烟花巷里也属偏僻，不具备什么行业内部竞争优势。

　　聂非领着林雪茹来到楼的院子一侧，聂非掏出衣服里藏的一只小巧玲珑的弓箭，一箭射在侧窗上，半边绿色的窗纱被挂住。

　　这时，黑漆漆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声。

　　“从暗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