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嚣之丧家之犬》李行川

4、御京卫

　　纪荣逃了一晚上命，对这种荒郊野外突然冒出来的人，他甚至连惊吓这种情绪都调动不起来了，怏怏地道：“干你何事。”

　　一个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灰袍人分开芦苇走了出来，走近了可以看到是个头发花白满脸皱褶的老人。
　　灰袍老人听到纪荣的话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说道：“小世子果然傲气。只是不知你听到下面这个消息，是否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纪荣不想浪费力气与他多费口舌，干脆闭口不言，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见纪荣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老人也不禁有几分不愉，但又眯了眯眼睛，督促地笑了一声道：“现在满大街可都是张贴的皇榜，说是三日后要把谋反的荣王鞭尸示众呢。”

　　干我何事。纪荣想。

　　但他还是如了老人的愿睁开眼睛，晨曦的暖光照进眸中，带上一层浅淡的暖色莹光。

　　老人心中不禁叹道：像，这双眼睛像极了刚入东川还未成为荣王妃的明鸾郡主，流光溢彩顾盼生辉，也不怪那耀帝念念不忘。

　　阳光的刺激让纪荣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再睁开，眼睛里是一片沉静和审视，哪里还有什么顾盼生辉。

　　老人又继续道：“耀帝虽然是不顾皇家颜面也想要引你母亲前去京都，但鞭尸这法子也不是万无一失，但如果再加上你，相信……”
　　纪荣像是终于沉不住气，打断他道：“引我母亲前去京都？”
　　老人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说道：“荣王逼宫之前虽然已经安排人替妻儿假死，但又怎能逃过那一双双注视着荣王的眼睛。”

　　纪荣疑惑。
　　他醒来的当天，荣王妃被宣召入宫再未回王府，隔天荣王便逼宫。纪荣一直以为荣王妃已经死在皇宫，而荣王妃的死极有可能就是荣王逼宫的直接原因，但按照这个老人的言下之意，耀帝发皇榜鞭尸荣王是为引出荣王妃。
　　难道荣王妃明鸾也被提前安排出逃？那荣王在既没有完全准备又与耀帝没有极端冲突的情况下为何孤注一掷？

　　纪荣道：“所以，你想捉我献给耀帝领赏？”
　　老人笑道：“小世子金贵，无论卖给谁想必都能卖个好价钱。”
　　纪荣从地上坐了起来，道：“既然如此，卖给我如何？”
　　老人微怔，道：“那要看小世子出不出得起高价了。”
　　纪荣问他：“什么样的价算是高价？”
　　老人见他像是真打算买自己的命，思忖片刻，正要狮子大开口一番，纪荣却先他一步说道：“无论什么价，青阳书院总是出得起的。”
　　老人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青阳书院？你与青阳书院有什么关系？”

　　纪荣只知道青阳书院似乎地位不凡，只是想略做试探，老人的反应却让他有了别的打算。

　　纪荣不慌不忙地掸掸衣袖上的草叶，慢吞吞地说道：“有个青阳书院的武夫子专程来接我，他说青阳书院的院长想收我做亲传弟子，想必你一路跟过来，肯定也看到过那个替我挡箭的人，他便是青阳书院的武夫子。”
　　老人审视他一番，冷笑道：“小世子莫要诓我，那人瞧着武功平平，连几个弓箭手都要应付不来，他若真有青阳书院的武夫子，你何须如此狼狈逃命？而且，谁不知青阳书院不理世事，就算真收你入青阳，如今还未拜师，我就是今日宰了你，那青阳又能奈我何？”
　　纪荣轻声道：“这可是你说的。”
　　老人没听清：“你说什么？”
　　纪荣灿然一笑，对着老人身后的芦苇荡大喊：“叶夫子你可听见了，这老头说你无能！还说青阳弟子也任他宰割！”

　　听墙角的叶秉烛翻了个白眼，分开芦苇丛，正对着骇然转身的灰衣老人走过来。
　　老人立刻想去挟持纪荣，却听叶秉烛道：“你最好不要动他。”
　　老人犹疑：“哦？为何不能？”
　　叶秉烛吐出衔在嘴里的草杆：“他可是我们院长亲点的弟子……”
　　他的步伐看着不紧不慢，却不知使了什么妖法，两三步间就跨过站立在他和纪荣之间的老人，径直站在了矮他半头的纪荣身前，将纪荣遮得严严实实，然后才又吐出几字：“……的小崽子。”

　　小崽子挑挑眉，表示人终有一死，早死或晚死，自己死或拉着别人一起死，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拍拍叶秉烛的肩膀：“叶夫子，按惯例，我先跑？”
　　叶秉烛终于正眼看他，目光幽然：“你，老实站着。”
　　纪荣立刻恭谨：“好的叶夫子。”

　　叶秉烛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根芦苇，被他抖得茸毛乱飞地指向灰衣老人，问道：“阁下可是布衣侯柳行章？”
　　柳行章道：“既然你知道我名号，还不快快让开？”
　　叶秉烛又抖了抖手里的芦苇杆，毛絮呛得柳行章忍不住退了了两步，然后才听叶秉烛缓缓道：“你也年纪不小了，怎么就没想明白呢，我知你名号，你对我却一无所知，这是优势在我。我劝你趁我还没手快快离去，万一伤了你这把老骨头，不晓得要多久才能养好呢！”

　　他这番有理却似无理的说辞把柳行章听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阴沉道：“小子休要猖狂，废话少说，我先宰了你再处理那个小崽子！”
　　有模有样地学着叶秉烛折了根芦苇玩儿的“小崽子”纪荣煽风点火：“两句话就恼羞成怒了，这修养啧啧……”
　　他嘴上这么说着，脚步却悄然后撤，远离可能被波及的范围。

　　柳行章方才只是恐吓这二人，听了纪荣的话才真起了杀心。他不再多言，衣袖里突然飞出一把古铜色折扇直冲纪荣而去，速度极快！
　　纪荣看着折扇飞来的模糊轨迹，心知应该立刻躲闪，但这副身体的动作却无法跟上他的思维，幸而眼前白光一闪，叶秉烛的长刀后发先至，两种金属武器在干燥的芦苇从中碰撞，在阳光下溅起星点电光，一眨眼的时间，那折扇已回到柳行章手里。

　　布衣侯柳行章成名几十年，自然见识不短，略做试探便发现叶秉烛确实实力不俗，夜里那场逃杀恐怕只是藏拙，若真是青阳书院的武夫子……他正心生退意，忽而动了动耳朵，仿佛听到了什么，又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看来小世子炙手可热，觊觎的人不少啊。”

　　叶秉烛也皱起眉头，对刚刚劫后余生的纪荣道：“你还是先跑吧。”
　　纪荣感受着脚下的轻微震动和四周隐隐约约传来的呼喝声，苦笑道：“往哪儿跑？”
　　叶秉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嫌弃道：“也是，你这小身板也跑不过快马。”
　　纪荣向他拱拱手，认了。

　　像是验证叶秉烛那句“快马”，几句话的时间，一行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挎着刀剑，穿着深色劲装，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将纪荣等三人合围起来。

　　柳行章见势不妙，对这群面具人里唯一一个戴斗笠骑白马疑似首领的人说道：“老朽无意打扰大人办事，先行一步。”
　　说完便要遁走，谁知才转身就听见刀剑出鞘声。
　　柳行章面色难看：“大人这是意欲何为？”
　　斗笠人沉默不语，抬起手，马上的人身体微倾，蓄势待发。

　　叶秉烛正全神贯注观察局势，背上突然被拍了一下，差点儿就要回手一刀，却听纪荣的声音传来：“叶夫子，这群人什么来头？”
　　叶秉烛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开，没好气地说：“不知道背后偷袭是习武者大忌吗？如果不是我反应快，你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纪荣：“夫子英武！所以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叶秉烛瞪他一眼：“这不是明摆着来要你命的嘛！不过这些人的行头，倒像是东川御京卫……恐怕是东川皇帝知道你是诈死了。”
　　听到这句，纪荣倒想起个疑问：“荣王妃可还活着？你来之前，那老头说三日后荣王将被鞭尸示众，为的是引荣王妃现身。”
　　叶秉烛摇头：“你母亲已然身亡，绝无生还可能，况且人死如灯灭，□□又有何用，你莫要听他挑拨，妄想返回京都涉险。”

　　纪荣还有话想问，却看见那白马首领挥手落下，周围的人还么动，已经飞身而起的柳行章就想被什么击中一样坠落到地面。
　　距离远，纪荣没看清，只听叶秉烛笃定道：“是□□，芦苇荡里有□□手埋伏。”
　　纪荣问他：“还能逃吗？”
　　叶秉烛摸摸自己的胡茬：“难。”

　　难，却不是不能。

　　看了看装备齐全、明里十几号人、暗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号人的截杀队伍，纪荣不禁对叶秉烛的武力水平又高看一眼。

　　柳行章落地后立刻有面具人补刀，动作训练有素，一看就是老手，纪荣不禁道：“纵然是皇帝的人，如此随意便取人性命，恐怕……这皇帝也不怎么样啊。”
　　这话惹得那白马首领向纪荣看去，然后打马接近。

　　纪荣立刻躲到了叶秉烛身后：“我说他主子又没说他，怎么还生气了。”
　　叶秉烛：“你少说两句能死？”

　　白马首领行至距离两人五六米处停下，掀开斗笠上的面罩，露出一张让纪荣觉得有些熟悉的脸，他仔细想了想才发现，哟，这不就是那手欠的东川太子杨丰嘛！

　　杨丰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对纪荣道：“逆臣之子杨祇，今日奉父皇之名擒你回京都伏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纪荣：“擒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