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嚣之丧家之犬》李行川

3、追杀

　　不知什么东西扑面而来，杀手反射性掩面后退，却听身后一声巨响，颇为敦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门板正正撞到了转过身的杀手身上，门板撞在脑门上那“砰”地一声听得叶秉烛都脑袋疼。

　　同情归同情，叶秉烛手里的长刀还是利落地落在了杀手脖子上，然后问纪荣：“还活着吗小世子？”
　　纪荣：“……托您的福。”

　　叶秉烛听他气息平稳，当是没有什么大碍，便没着急去看他，继续对付刀底下的杀手：“你是东川皇帝派来的？”
　　杀手不说话，叶秉烛好像也没打算听他回答，自顾自说道：“不对，皇帝已经确认过荣王世子已经死了才对。你是哪路人？”
　　杀手依然没有说话，突然瘫在了地上。

　　叶秉烛用刀侧拨了拨杀手的脸：“自杀了，看来是个死士。”

　　杀手暂且不管，叶秉烛去点了房间离的油灯，这才发现纪荣脖子一侧一片血红，衣领上都浸染了一片。
　　他皱眉走到纪荣身边，把人拎到床上坐着，不由分说就去按着他的脸让他侧头露出伤口：“完了，不会今晚就是你的死期吧？”
　　纪荣已经习惯了这大兄弟的惊人之语，波澜不惊道：“大概，不是。”

　　叶秉烛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就在他那一片血色的脖子上找到一细条伤口，不禁疑惑道：“难道皮脆的人血也多？”
　　纪荣不知其意，但怕他那不顾人死活的力道一毫伤口能被扯到一厘，干脆拍开他的手自己倒了碗清水凑着灯光看，发现脖子上只有一道并不显眼是伤口，没有想象中皮开肉绽的景象。

　　但这肯定不正常。那杀手不是什么善茬，仅他那压着匕首在脖子上的二次、三次伤害，就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儿伤口，看他身上那一大片血就知道了。
　　纪荣忽然有个猜测。但他现在是个逃命的人，而且还是个外来者，即使是叶秉烛，他也不敢完全信任，只能掩饰道：“可能是因为我刚才用手摸了一把，把血蹭开了。”
　　说着捻了捻手指把半干的血蹭满整个手掌，给叶秉烛展示了一下。

　　叶秉烛不做他疑。

　　见纪荣没什么大碍，他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纪荣：“你不是给我提示了吗？”
　　他指了指窗子：“你那长刀影子映在窗子上还挺好认的。”
　　叶秉烛笑道：“你小子果然有天分。”

　　纪荣也有问题想问：“刚才那个杀手让我‘交出东西’，听他言下之意，荣王……父王母妃也是因此丧命，但我不知道有什么重要到让人追杀的东西。”
　　叶秉烛瞟他一眼，刚想说话就被纪荣打断：“我知道你说过现在我能力不足，不会告诉我父王为何会反，但现在因此我遭受性命之忧，总得知道自己以后会因为什么而亡吧？”
　　叶秉烛犹豫片刻，道：“我只知道东川皇室有一样想要的东西或许在王妃明鸾手里，至于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晓。你母亲曾经是青阳书院院长亲点的弟子，有进入听喻阁的资格，但那时她已然有孕，而进入青阳者无国无家，听喻阁更是令行禁止，若明鸾有意入青阳，在你出生后就要舍下你，她为了你舍弃了进入青阳听喻阁的资格。”
　　纪荣：“读书而已，青阳怎地还要人舍家弃国？”
　　叶秉烛摆手：“非也。”
　　接着给纪荣讲了一些关于青阳书院的来历。

　　如今天下三足鼎立，东川国人文发达，代国物产丰富，沙原国国土辽阔，优点明显但也各有缺点，国与国之间尚能维持表面上的平和。在三个国家的国土接壤处有一处连绵的山脉，名为青阳，青阳山脉中有一座与世隔绝的书院，名为青阳书院。书院位于山脉腹地，常人连进去的路都找不到。青阳山脉险峻，不宜居住，少有人迹，也因此三个国家的默认下，青阳成了一个独立的存在。

　　青阳书院因材施教，教为政之道也教农工之术，行医行商可，行侠仗义也可，全凭个人意愿，但唯有一点：禁以青阳所学为祸世间。
　　但世人总有私心，没人能做到绝对中立、生而为民。利欲熏心也罢，渴慕强权也好，青阳不可能约束每一个学子都站在圣人的角度去为人处世，书院仅规定，在书院的每一个人都只有青阳学子一个身份，无国籍从属，无出身尊卑，学成可自愿回归来处，但既已离开，便与书院再无瓜葛，不受青阳约束，同时也不可以青阳之名行事。因此，天下有名之士、无名之辈皆有可能曾是青阳学子。
　　以纪荣的理解，若人世间是一场大型游戏，青阳学子则自动成为游戏规则维护者，只要程序不崩坏就不参与、不阻止、不推动，入局选择阵营视同放弃青阳学子维护者身份成为玩家，不可复学，再无往来。

　　叶秉烛：“其实大部分人都回去了，留下来要么是没有家的，要么是有家不能回的，当然，也有醉心学术愿意献身青阳的。”
　　他指了指自己：“比如我，我本就是被青阳收养的孤儿，学有所成也无处可去，不如在青阳做个武夫子。至于你母亲……听喻阁学子与普通学子不同，普通学子可归家，听喻阁弟子是要终身留在书院的，如果没有这个觉悟，还是不要进的好。”
　　纪荣：“既然王妃没有入学，为何青阳愿意保我？”
　　叶秉烛：“你尚不知晓‘听喻阁’三个字的重量，听喻阁弟子，即使是那东川皇帝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可惜你母亲……她虽与青阳无缘，算不得我青阳弟子，但既然曾被院长亲点，她又有所求，书院还是有能力保一保她的独子的。”
　　他说完不欲纪荣再问，刀尖指了指地上的人，道：“我去把他处理了，你把血擦一擦，等我回来我们就离开，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等叶秉烛离开，纪荣随便找了块布巾沾水擦着手上脖颈尚上的血，不出他所料，这会儿脖子上光滑白皙，已经完全看不出曾受过伤。
　　在杨祇的记忆里，整个荣王府上下都对待他像绝世珍宝一样，去哪儿都有人看护，从杨祇记事起，府里人一点儿也不曾让他磕着碰着，因而纪荣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杨祇本来就有的与众不同之处，但直觉告诉他，皇帝想要的东西或许真的在他手上。

　　东川皇室子嗣不算兴旺，荣王这一代总共只有一女二子，明华长公主早已嫁为人妇，嫡长子杨承宗没有任何争议地成为太子又顺利成为如今的东川皇帝，年号耀，是为耀帝。庶出的二皇子在作为耀帝登基之后被封为荣亲王，荣亲王虽然有调动京都驻兵的权力但并无封地，一举一动都在耀帝的眼皮子底下。
　　作为一个拥有一整个国家的帝王，在内部人没有对皇权有威胁的情况下，耀帝对忽然荣王府下手，纪荣只能想到一点：荣王府有即使身为帝王也无法获得的东西，比如……

　　木板门的吱呀声响打断了纪荣的思路，他陇了陇新换的立领外袍，对进来的叶秉烛道：“走吧。”

　　虽然歇息了不到一个时辰，赶起路来仍旧有些勉强，但考虑到还不知道会有多少追兵找过来，两人还是马不停蹄地夜奔。
　　山里的夜路狭窄幽暗不好走，行至一处密林，叶秉烛忽然挥手急停，纪荣堪堪在撞上他之前拉住马，听到叶秉烛低声提醒：“有陷阱。”
　　纪荣向前路看去，在影影绰绰的杂草中看到了隐藏的拌马绳。
　　叶秉烛嘱咐道：“待会儿你自己能躲就躲，能跑即跑，不要全然依仗我护着你。”
　　纪荣侧目：果然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他这么想着，回答却利索：“好。”

　　不等两人再做安排，几支带着破风声的箭矢从密林中直奔两人而来。

　　纪荣虽然不曾在法制社会中遭遇这种危险系数极高的事情，但那箭矢破风声分外耳熟，意识到是什么东西的那一刻他不假思索地立刻翻身下马弓腰躲进路边草丛。
　　叶秉烛手中的长刀极快地横开格挡。他本来也应该先躲，但考虑到娇贵的小世子可能会被吓得在马背上动弹不了，只能先硬挡一波，没想到他还跑得挺快，不由失笑，也飞身下马翻进草丛，眼疾手快地拽着纪荣的后衣领强行将他拉开了两步，躲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冷剑，不由分说推着他的后背道：“朝这个方向，跑！”
　　纪荣立刻照做。

　　荒山野岭，道路崎岖，纪荣在杂草灌木丛中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直朝一个方向跑，最后在一大片芦苇丛中用尽力气就地躺了下来，大口喘气。
　　他们出发时便已过子时，又经赶路加逃命，此刻纪荣躺在芦苇丛中已经能看到微弱的天光。

　　不知为何，想到这两天的荒谬经历，纪荣忽然有点儿想笑，于是他便笑了。然而笑了没几声，突然听到有人说：“你竟还有心情发笑，庆幸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