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嚣之丧家之犬》李行川

5、冷箭

　　纪荣自认是一个有素质的人，但偶尔也会没素质一下。

　　杨丰约莫弱冠之龄，听到纪荣口出狂言，面色阴郁，手中马鞭一抬，立刻传来一片弓弩机扩声。

　　危险的声音听得纪荣耳朵酥麻，他摸了摸耳垂，极度紧张的局面莫名让他冷静起来。
　　越是精神紧绷，纪荣的思维越是清晰，比起害怕，他想的却是杨丰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仗着御京卫能护其周全，一国之储君竟然亲自追捕纪荣这个“逆臣之子”。

　　荣王叛乱一事从杨祇的角度看导火索便是杨丰挑衅，现在杨丰却主动送上门来……即使处于绝对劣势，纪荣也觉得如果不让杨丰吃点儿亏对不住他这么蠢。

　　运筹帷幄者不以小胜自喜而暴露己身，尤其是不能把自己送到亡命之徒面前。
　　虽然此刻有叶秉烛做保，纪荣也就算半个亡命之徒，但不妨碍他极限逃亡两天两夜后想在自己过劳死前拉上杨丰垫背。

　　他伸出手指戳一戳叶秉烛的胳膊，小声道：“叶先生，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先把这个领头的宰了怎么样？”
　　叶秉烛懒得回头理他：“你当我聋还是傻？他都口称‘父皇’了，东川太子是说宰就能宰的吗？”
　　纪荣：“可他要宰了我，万一再杀你灭口怎么办？”
　　杨丰适时开口：“我东川不欲与青阳为敌，但捉拿此逆贼乃我东川皇室之内政，望青阳秉承出世之心，勿因此贼子坏了青阳的规矩。”

　　叶秉烛生长于青阳，对各国权贵向来没什么敬畏之心，站在纪荣身前巍然不动：“既然说到青阳的规矩……明鸾舍弃听喻阁而入你东川皇室之时与院长约定其子无论男女皆为我青阳之学子，杨祇自出生便是我青阳的人，你国之内政，又与我青阳学子何干？”
　　闻言，杨的面色由傲慢转为阴沉：“这位先生是执意要与我东川作对了？”
　　叶秉烛大笑几声：“凡事讲个先后，是太子执意要与我青阳作对。太子可要想清楚今日若真要了杨祇性命，会有何等后果。”

　　大概是感受到了主人暴戾的心情，杨丰的坐骑焦躁地原地踏步，直至被勒紧缰绳才重新安静下来。

　　杨丰忽而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东川也不会因为一个逆贼坏了青阳的规矩，但若是你青阳学子先坏了规矩，可就怪不得我东川严明执法了。”
　　他对着叶秉烛肩后露出半个脑袋的纪荣说道：“荣王蓄意谋反不知悔改，虽身死但罪不可恕，三日后，于子午门鞭尸示众以儆效尤。今上宽厚，言明若叛逃的荣王妃明鸾及其子杨祇投案，则可免除其鞭刑。”
　　“杨祇，本殿倒要看看，你是愿意背负不孝的骂名偷生，还是要叛出青阳自寻死路，哈哈！”

　　杨丰说完也不再纠缠，挥手带着御京卫打马离开。

　　纪荣却不想让他这么痛快的走。

　　放松警戒的叶秉烛忽而听到身后传来弓箭紧绷的弦声，猛地一回头就看见纪荣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把弓箭，此刻箭弦拉满，箭尾因拉弓人的虚弱在微微颤抖，箭头却稳得一往无前，不等他喝止，箭矢带着破空声急速冲向已经快消失在芦苇丛里的杨丰！

　　一箭射出，纪荣立刻丢掉了弓，手臂微微颤抖，声音却带着快意：“叶先生，我们赶紧逃命吧，我觉得我可能射准了。”
　　叶秉烛几乎要跳脚，揪着他颈后的衣领运起轻功就跑，边跑边骂骂咧咧：“你他娘的有病吧！”
　　被勒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纪荣想要辩驳两句，一张口灌了一嘴芦苇毛，于是老实闭嘴了。

　　不知道是因为叶秉烛跑得够快还是因为纪荣真射中了杨丰导致御京卫无暇追击，等他们翻过山头也没见人追来。
　　叶秉烛在河边找了个草木浓密的的地方把纪荣丢了进去，自己也慢慢坐下来缓气，等气顺了，也不管地上的纪荣，径自去河边掬了几捧水喝，把腰间的水袋灌满。
　　喝饱了水还是觉得气不过，走回去踢了纪荣一脚：“小子，我告诉你，根本就没有你娘在你没出生的时候就让青阳许了你弟子名头这回事，你这般胆大妄为，我青阳怕是护不住你，若是自寻死路，也别想指望我还会救你。”

　　在地上躺尸的纪荣此刻正眼皮子打架，只想闷头睡过去，管他是生还是死。

　　奈何叶秉烛扯着他的衣领让他靠坐在树干上，先灌了他两口水，还想再教训他几句，他不得不抬手投降：“叶先生，你摸摸我的脉，是不是快跳出二百速了？你再不让我合眼睡一会儿，我真要死给你看了。”
　　叶秉烛虽然不懂他是在说心速，但观他苍白的脸色和渐渐泛上紫灰的唇色，略一搭脉，便闭口不言了——啧，这心脉跳得，别真给累死了。

　　纪荣这一觉从日中睡到隔日天光大亮，被烤鱼的味道诱醒，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在草丛里而是到了一个从顶上通下天光的山洞，身下铺了一层干草，应当是叶秉烛把他转移到了这里。

　　纪荣看着自己接触到干草的手臂上的红点，又挠了挠脖子，长叹一口气：“唉——”
　　不远处的叶秉烛侧目：“哟，小世子醒啦？”
　　纪荣忽略他的阴阳怪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哪里都疼的筋骨，走到火堆边道：“叶先生……”
　　叶秉烛双臂抱于胸前，等着他的下文。
　　纪荣：“这鱼熟了吗？能吃了吗？”
　　叶秉烛：“……熟了。”
　　纪荣蹲下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挑了个鱼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纪荣刚醒的时候不觉得，鱼拿到手里才感觉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这鱼刚从火堆上拿下来，而且全是小刺，容不得他狼吞虎咽，只能一点点儿挑着吃，看在叶秉烛眼里，就成了斯文有礼，倒让他看顺眼了两分，也看到了他皮肤上因干草而起的红点。

　　叶秉烛干咳一声，说道：“你吃完我们就上路，去青阳路上少不得风餐露宿，你要早些适应。”
　　纪荣没接话，等吃完一整条鱼终于感觉到些腹中暖意才抬头说道：“先生，我睡了多久？”
　　叶秉烛：“昨日日中至此时……”
　　他抬头看看看顶上洞口的太阳：“也日中了，正好十二个时辰。”
　　纪荣：“还有一日一夜，我们赶到京城子午门，还来得及吗？”
　　叶秉烛听到这话几乎想把烤鱼的杆子戳到他脸上，他语气凝重：“杨祇，明鸾费力传消息进青阳求院长保你一命不是为了再让你去送死。荣王已死，死者不可复生，身后之名亦无须在意。若你是为了明鸾，我可与你言明，明鸾确实已身死，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子午门，你去了也是枉然。”

　　纪荣从昨天布衣侯柳行章说起荣王妃明鸾之时言语之间就笃定她没死，而太子杨丰亦是如此，但叶秉烛又为何如此肯定明鸾已死？

　　正疑惑间，听叶秉烛道：“我并不是为了阻止你编造谎言，你母亲明鸾虽未入听喻阁，但与听喻阁仍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我从书院出发之前得了一枚灵牌，此灵牌与你母亲性命相连，若你母亲身亡则灵牌碎。我带你从王府出发之时，灵牌已碎。耀帝此举不过是诱你前往罢了。”

　　纪荣从杨祇的记忆中得知，这个世界不过是个完全文化独立的古代封建社会，但短短两三天，他不仅见到了武侠小说中才会出现的会轻功的江湖人，还听到了灵牌这种修真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像魂灯命牌之类的东西，愈发觉得荣王谋反不单单是因为耀帝对荣王妃起了贪婪之心。

　　纪荣听了叶秉烛的话思考片刻，道：“子午门还是要去……等等！先别动手听我说完！”
　　纪荣挡住叶秉烛手里差点儿戳到自己脑门上的杆子：“我并不是莽撞亦或者被仇恨蒙蔽了理智。”

　　叶秉烛：“那么多御京卫围着你都敢往东川太子背后放冷箭，你还不莽撞？！”

　　纪荣摆手示意他听自己狡辩，哦不，解释：“先生误会了。我幼时便与杨丰相识，他一向狡猾且狠毒，若不伤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他杀个回马枪。我那一箭，无论有没有伤到他，御京卫都会以保护他为先而自乱阵脚，更方便我们脱身。而子午门……让我想起一件小时候和母妃一起发生的事。”
　　叶秉烛没好气地接道：“这又与你回去送死有何干系？”
　　纪荣：“我回去，可以见母妃最后一面。”
　　叶秉烛皱眉：“我已多次言明，你母亲已身故，你……”
　　纪荣：“不是我不信先生，先生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灵牌可以和人性命相连？”
　　叶秉烛：“这……这是听喻阁弟子特有的，当然有非凡之处，其中关窍我等并不知晓，难道你知道？”

　　叶秉烛的话部分证实了纪荣的猜想——或许真的有人可以像修真小说里一样修炼，只是这个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比如，青阳书院院长及其在听喻阁的亲传弟子。

　　纪荣笑道：“叶先生都不知道，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不过，如果先生愿意与我同去子午门，或许可以知道为什么我母妃会被选为亲传弟子。”